三郤之难二

接下来,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楚国要和晋国比试个你死我活了——这就是春秋五大战役的鄢陵之战。战争的导火索,自然又燃在中原巴尔干的郑国人身上。郑国人真不让人省心啊。春秋时代的战争,归根结底是两极的战争——北方联盟的晋国Vs.江汉流域的明星楚国。而争夺的焦点,是对中原河南省(我所谓巴尔干地区)的控制权。而郑国又是巴尔干的核心,牵制天下的机枢,楚晋一南一北反复争夺的焦点。

郑国身处四战之地的中原,必须行妾妇之道求生存,傍住一个霸主,吃他的白饭。近几年来,随着晋景公、晋厉公霸业中兴,郑国人觉得给晋国当小蜜更有前途些。但楚共王把叶县附近的一些庄稼地给了它,又使郑国宣布给楚国当小弟了。郑国真是个制造不和的“金苹果”。

于是,晋厉公以栾书为上、中、下、新四军元帅,以制裁从前的尾巴国郑国为名义,从山西南下陈兵郑国边境。楚人赶紧尽起精锐人马北上,昼夜急行军,以不怕跑出个盲肠炎的速度,前来解救,于是拉开了春秋第五大战役——鄢陵大战之序幕。鄢陵在(读作“烟陵”)河南中部,新郑市的东南,颍水从其南边流过,景色绝佳,千峰云起,十里翠屏,如果不打仗,这里是个良好的干部疗养地。

楚军带有急行军性质,从湖北省远程疾进而来,军队疲劳,队列不整。在此情况下,应该择地集中,警戒对峙,休整后再求决战。但楚共王听说晋国人还想叫上鲁、卫、齐军帮忙,担心自已一个斗多个吃亏,就抢先进攻,清晨逼近晋军营垒,摆开战斗阵形,将战车和轻甲步兵一直压到晋营大门,晋营门几乎无法打开。

晋国人虽然以逸待劳,然而来势汹汹的楚国子弟兵如此彪捍,贴得如此靠前,几乎要鼻子撞鼻子了,晋兵的腿肚子开始哆嗦,鲁、卫、齐友军怎么还不来呀。晋三军元帅栾书想坚守壁垒不出,指望盟军来到,楚军自行退去——这实在是鸵鸟战术。他的佐将范文子则根本反对这次出征,他是这么想的:如今国内冒出很不好的苗头,各大家族各派势力纷纷崛起,上压国君,家族之间又矛盾尖锐。留下楚国这个外患,还能唤起国内的精诚团结和干部队伍谦逊谨慎的工作作风,包括对国君的尊崇。如果把楚国打败了,外宁必有内忧。群臣居功不和,晋厉公更加骄奢,君臣矛盾冲突,国家就要削弱,变乱说不定哪天就要爆发。范文子的辩证法学得很好,他的预言也很快就被晋国君臣的窝里斗所证实。但是,两军已经相遇,战事一触即发,范文子的螳臂已无法挡车。范文子是从前士会的儿子,封地在范,所以得此姓,是范姓的祖先。

范文子的儿子,小将范匄(念“丐”)却不理会老爹,嚷嚷着要打,为了解决出门难的问题,他说:“楚军虽然堵住我们营门,我们可以把取水的井和吃饭的灶填平,在军营里摆开战阵,还有利于隐蔽,不让老楚看见我们的阵形。然后拆掉营门冲出去。”

高!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可是雏凤说完,老凤(范文子)却拎起长戈追着凿他,一边追一边骂:“国家的胜败存亡,是上天决定的,轮到你个小兔崽子在这里胡说?”众人赶忙把他拦住,范小将才得以走脱。众人说:“别骂自己孩子是‘小兔崽子’,因为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这对家长是不利的。”

范文子老爹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呢,其实他他根本不主张跟晋、楚国会战,元帅栾书不听他的,所以他才指桑骂槐地追打自己的儿子。众人意见正难统一,新军佐将郤至反对“鸽派”范文子意见,也反对“鸵鸟战术”。郤至作了冷静的分析和热情的动员,激起了晋军上下死战的决心:“我们晋国人,有三大耻辱,一是韩原之战,我们国君被秦穆公俘虏;箕之战,元帅先轸被狄人割下脑袋;邲之战,我们被楚人打得溃不成军,逃跑的时候争抢战船,砍断手指无数。现在,我们绝不能再增加耻辱的记录了。”

郤至继续分析说:“楚军有六大弱点,第一,楚司马子反和令尹子重关系不和,令尹本来是百官之首,司马向他汇报,这次却由司马担任总指挥,内部必有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精锐和老旧士卒战艺悬殊;第三,楚同盟的郑国肾虚,军阵不严;第四,楚同盟的其它蛮军,简直连阵列都没有;第五,楚军在月末挑战,不吉利;第六,楚人军中喧哗,没有纪律。我们以逸待劳,一定会打趴他们的。”

郤至的发言字字入木三分,精辟动人,那些望着剽悍的楚军而双腿打颤的晋国人,也有了勇气,不再一心盼望友军前来支援了。郤至是从前罗锅郤克的族人,这里有功于国,不过却未得好死,这是后话不提。

楚共王从晋营外边,不晓得里边动静,忐忑不安。他也在为了打还是不打而难以抉择。打的话,又怕晋国的鲁、卫、齐盟军突然赶到,围击自己。于是登上高高的巢车,站在杆子顶上那个鸟巢一样的板屋里下望晋垒,想看看晋军的态度。楚共王拿着望远镜侦察,一边问站在地面上伺候着的伯州犁(从晋国跑来的跳槽者):“晋兵一左一右乱跑,这是什么意思?”

“报告,一左一右乱跑,是在召集军吏。”

“那现在又聚到中军了呢。”

“那是开会谋划。”

“张开了一块幕布。”

“战与不战的占卜。”

“幕布撤掉了兮。”

“马上就要打了。”

“啊?”楚共王望远镜差点掉下来。接着看见晋营里尘土飞扬,夹着喧嚣,楚共王急喊:“甚嚣,且尘上。”(“甚嚣尘上”成语出处,暴土狼烟,夹着喧嚣。)

“这是他们填井平灶、排兵布阵呢。”

“都上车了,左右拿着兵器兮。”

“那是听领导讲话,誓师呢。”

“但他们一定要打吗兮?”

“也未必呢。”

“怎么又下车了?是不是不打啦兮?”

“是作战前祷告,求鬼神保佑啊。”

“到底打不打啊,你们晋国人真麻烦啊!”

战斗迫在眉睫的时候,楚共王徒然观察了半天皮毛,还是不能作出进攻决策,既没有发布进攻饬令,也没有设障埋伏加强据守。一般来讲,谁的战争决心早,战备程度高,军队行动快,谁就占了主动和先机。楚共王犹豫迟疑,致使军心懈怠。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嘛,连跑了上千里路的楚军被太阳晒得黢黑,现在又晒在战场上,看看老也不打,疲乏劲就上来了,斜歪着腰,倚着兵器,表情茫然,瞅着巢车上面的楚共王。后者像猴似的在杆上爬上爬下。“到底打不打?不打就买票回家!”彪悍的楚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