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诸鱼肠剑一

“细腰蜥蜴”楚灵王在公元前528年撇下他的章华垂柳和楚宫佳人,撒手人寰以后,郢都里的谣言却像蝙蝠一样漫天翻飞起来。每到月白风清之夜,楚灵王的阴魂就出来显圣,好比哈姆雷特的老爹,在城头固执地盘旋。午夜霜钟敲响的时候,就会有人突然炸尸,“啊——”的一声恐怖嚎叫,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恐怖从一间屋子传染到一条巷子,从一个街衢传热到一片社区,直到半座城市。无数人响应,无数灯火惊慌地闪烁,东西爆碎,人们你推我搡,杂沓的冲撞呼叫和街头的人影狂奔,汇集成震天动地的骚乱与奔走呼叫:“楚灵王回来啦!——楚灵王回来啦!——”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意味的是凶还是福。楚灵王的老五弟弃疾,不失时机地利用了这场全民闹鬼运动,他找了几个大嗓门,叫喊着跑进王宫撒谎:“楚灵王带兵杀回城里啦,杀回城里啦!跑啊!跑啊!”谎言重复一万遍就是真理,何况它是全城人扯着喉咙一齐重复的。王宫里抱着姬妾睡觉、自封为楚王的楚老三钻出被窝,吓得把披在肩上的王袍跌落地下。楚老三没有勇气出宫搏斗,也没有颜面见到二哥(楚灵王)。这时候,自封为令尹的楚老四也跑来了。两人想了一下,抱头痛哭,与其被楚灵王冲进来杀掉,不如干脆拔剑自杀算了。俩人于是互相捅死了对方(也许死掉是懦弱者最勇敢的选择)。

楚灵王赶赴九泉的脚步如果比较慢的话——这是有可能的,因为他的豹皮鞋已经破烂不堪了——那么他的三弟、四弟还能从后面追上他搭伴儿一起走。明月千里,并不孤单。

其实这是老五弟弃疾使的计策,老五弟在骨肉残杀的竞赛中笑到了最后:既然老三、老四都自杀而死了,老五弟弃疾顺理成章成为楚王,印证了他妈妈从前抱着他踩中“埋玉”的预言,是为楚平王。郢城上空的浮躁和谣言,还在盘旋,郢人依旧撒呓症,夜夜闹鬼。楚平王被迫杀了一个群众演员,冒充楚灵王尸体,装殓了,郢都人才确信灵王死了,谣言也熄灭了,算是可以塌实睡觉了。

为了答谢陈、蔡复国份子的联军对自己篡位行动的有力支持,楚平王宣布:陈、蔡两国复国,重建宗庙。原先被迫移民去开发落后地区的陈蔡知青,全部扔下斧头,携了辫子粗又长的小芳,高高兴兴地返回陈蔡原籍。为了讨好国人(这是篡位者必作的),楚平王又下令国内抚养孤儿,孝敬老人,收容光棍,给寡妇减税,审判奸邪者,提拔有才能者。这些政令不是不好,但是没有得到好的执行。就像世界上的公司都失败了,不是因为没有好的战略,而且缺乏战略的有效实施。比如说,楚平王要求审判奸邪者,可是他却养出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大奸臣,就是我们可敬的费无极先生(此人敲诈同僚、残害忠良、黑心缺德,可以与明朝的严嵩媲美)。

费无极有一次拿着象牙犀角跑到八百里西北的秦国去,给太子说媳妇。干吗去秦国找媳妇?你可千万别说陕西秦国不出美女啊,貂婵、杨玉环跟你急。所谓“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很多摄影师还跑陕西去拍姑娘呢。油画《米脂姑娘》据说是中国的《蒙娜丽莎》耶。费无极物色的秦国公主,就是一位百年一遇的大美女,用陕北信天游描述,那是“光格堂堂的眉脸墩格实实的身,黑油油的发辫忽闪闪的眼”,让人想一口吞下去。

这个光风霁月型的秦国公主,肤似白雪,青腻吐香,她形也如兰,爱也如兰,清风她的眼,流水她的发,莺啭她的喉,明月她的心。她优雅地转身,海潮为之更改澎湃的方向,她微微松开双眸,春风倾刻融化积雪。她款款举趾的时候,绿色就要还上枝头,但没有一朵花敢在她面前开放。她吟吟而笑的时候,凤鸟就要四方云集,但没有一只鸟敢在她耳边鸣唱。

费无极流着哈喇子把这个中国的蒙娜丽莎送回楚国,这个蒙娜丽莎本来是给太子的,但是费无极故意使坏,献媚于楚平王说:“秦家女儿长得真叫好耶,细腻的白皮儿,窈窕的曲线,柔媚的大眼。大王!您自个儿留着用吧,工作了一辈子,也该歇歇啦。太子年轻还有机会呢,另外再娶吧。”

楚平王听了费无极描述,性欲大开,眼珠发直,嘴唇哆嗦,迫不及待入了洞房,把这个姣美的尤物抱到怀中。秦家女儿岁数小,还奇怪呢,怎么楚太子这么老哇,眼角的渔网够把眼睛这两个小鱼罩住了。这位两千五百年前的美女,我们远远地看见她走动在异乡的王宫里,没有声音,斜风绕过她的裙角,使她像是笼在夜色里的一盏微红的风灯。她被老楚平王一糟蹋,第二年就生了个孩子(就是下一任的楚昭王)。后来又生了仨!这位美人妈妈十七年后又险遭吴王阖庐的强暴,自古红颜真是命苦啊。

更命苦的当数太子建,本来属于自己的奶酪,却被老爸吃去了。太子建常在夕阳西下的郢都以南长江江畔喃喃自语:“我这么久以来的歌声,为何总是围绕着你给我的忧伤。纯净的愁情吞没我的智力。你像束缚阳光的一根带子,你的有无决定了我盘根错节的愁肠和杂乱难理的人生。但我知道,没有阳光人一样可以生存,高尚的心灵自己可以照亮自己。没有微笑我就以长风对我微笑,没有爱恋我就以寂寞陪伴,没有伴侣我就与忧伤同行。失神的一刹那,虽然又见你梦中如花摇曳,但我依然要昂起头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须惆怅,在远方我还会爱上另一个姑娘,但她取代不了你。惟有你,是我守卫大学时光的最后一批火种(坏了,这是我的大学时的情书,幼稚啊,幼稚啊。)”

太子建总是这么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导致费无极不能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太子建将来即位,我费无极就会被扒皮。于是费无极继续残害太子建:“晋国啊,据我分析,为什么能够独占中原呢,因为他离中原近啊。而咱们离中原远,吃亏。”楚平王于是派太子建到最北最北的边境(河南平顶山地区)去镇守边关,对抗晋国。太子建去了遥远的北疆,古代没有电话传真,从此跟老爹之间恍如隔世,沟通没有了,距离拉大了,被猜疑的空间更加宽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