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之好三(第2/2页)

更糟的是,敌人越围越多,秦穆公如困在核心的野兽,眼看要化作美食。敌人的戈、戟,像筷子一样朝他的身上夹来。这时候,庆郑跑过来了,看见同僚韩简正在砍人,遂大喊:“韩大夫住手!韩大夫住手!主公在那边陷泥里了,叫咱快去搬车呢——快!”庆郑是亲秦派的,不想看秦穆公死,所以发言诳走韩简。

韩简人实诚,立刻呼啸:“车上的收手!驾驶员掉头!救主公去。”一帮人呼隆隆跟着他往泥坑那边跑,原本揪住秦穆公战马的手,也撒开了。给庆郑这么有意无意地一搅,秦穆公方才从菜板子上滚落下来,捂着伤口寻找大队靠拢(永远不要脱离组织啊!)。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晋军继续如墙而至,乱箭像作料一样往秦穆公身上撒。秦穆公心说:“饿马上就要变成菜了。饿的兵都哪凉快去了?”(秦军人数少,是晋的一半儿。)

千钧一发时刻,包围圈外围像决了堤一样,一大队野人,三百多,吼声如雷,杀入重围,声震周山:“哪个敢伤我们恩主!我们野人看不惯啦!”这帮野人赤着大脚,披发袒肩,快步如飞,手提孙悟空的精箍棒(学名“木殳”,类似狼牙棒,棒头包着青铜,适合穷人使用,砸击效果好,是钝器,专门对付有甲胄保护着的富裕士兵)。野人们挥起棒子,噼里啪啦像打棒球似的,把晋军脑袋打得乱飞,救出了被围困于险境的秦穆公。

秦穆公终于脱险,来不及感谢野人,马上组织反击,与晋军展开白刃战。他的赤脚野人大兵更为他效死前冲,直扑泥坑里晋惠公的小驷马,看见这么可爱的小马,立刻抡起棒子照准马屁股就打,就像举起扫帚疙瘩捶一条晒在太阳下的被子。小驷马被打得波浪翻滚,当场毙命。

晋惠公骨头软了,想跳车逃跑,却穿着重甲扑在泥里,当场被捉,像捆粽子似的捆了个结实,然后像扔柴禾那样,丢到车上去了。韩原大战险象环生,几次异势,一直以双方的老帅作为车马炮轰击的靶子,实在够狠。最终,秉持正义而且富于高昂斗志的秦军获胜,活捉了晋国国君。

韩原大战中的“野人”特别值得一提。野人,不是印第安人,而是郊野耕作的宗族农户,因为在野劳动,所以叫野人。相对应的,城里劳动的人则叫“国人”,国就是城的意思,国人即是城市平民。国人平时各司其业,在城里作买作卖、作生产、作饮食娱乐服务,每当国家出现危急时刻,国人就应征入伍、持械打仗,保家卫国、临阵冲杀,这是他们的荣誉。所以,国人肯不肯卖力气,肯不肯效忠城里的君长,变得至关重要。君长因此不得不尊重一下国人的意志,国人也就颇有了干预政事的权力,这在前文的几次国人闹事中已经体现了。

一般来讲,国人当兵只当步兵,战车兵留给国人中的佼佼者——士人,以及家境殷实的大家族子弟们去当。这是因为战车兵的行头昂贵(类似西方骄傲的骑士,甲胄精良),一般人afford不起。盖而言之,在春秋时代,当兵的资格被垄断在城里人的手里,至于城外的野人(农夫),是不配当兵的。

但韩原大战中,那帮野人(农夫)怎么也参军来了呢?当初,秦穆公有一天到郊外考查工作,他的马受了什么东西的惊,脱缰逃逸,被这帮野人抓住了。野人们觉得马没什么用,又不能耕地,干脆杀掉吃了。穆公叹息地说:“吃了骏马的肉而不喝好酒,会伤身体的。”于是遍赐他们好酒。这三百名乡愚不但没判处死刑,反倒喝了过年才能享用的好酒,各个感激涕零。因此他们扛着棒子,作为志愿军参战,并且在韩原大战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显示了农民步兵对于城市步兵、战车兵的作战优势。到了战国时代,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伤亡率一再增加,来自农村的野人以步兵身份越来越多地补充到战争机器中了,打仗不再仅仅是城市人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