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殉难(第4/5页)

吴三桂认为,机会倒是不错,但时机不恰当。(虽机会甚佳,而时序已过。)反复权衡之后,吴三桂只令永昌、大理的边防部队到边境线上敷衍一阵,给缅甸方面一点面子,并没有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昆明的吴三桂正在积极筹备出兵,缅甸国内却发生了石破天惊的突发事件。

永历十五年(1661年)五月二十三日,缅甸国王莽达喇的弟弟莽猛白发动宫廷政变,处死莽达喇后自立。

这件事属于缅甸内政,本来跟寄居流亡的朱由榔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是,莽猛白偏偏要找朱由榔索要贺礼。

——绝倒!朱由榔就是蹭饭的叫花子一个,找他索要礼金,不是硬逼着公鸡下蛋吗?

其实,莽猛白想要的并不是钱。他壮着胆子干这么一票,未免有些心虚。莽猛白的本意,只是想让朱由榔配合一下,借他“宗主国国君”的身份走个形式,给自己增加一点政治筹码。

朱由榔这次却一反常态,决心代表“宗主国”主持公道,不受其请。(以其事不正,遂不遣贺。)

梁子算是结下了,而且莽猛白比他哥还要阴狠。

七月十九日,莽猛白以“吃咒水盟誓”的名义,将沐天波、马吉翔、李国泰等数十名流亡的永历官员忽悠到阿瓦杀害。随后,莽猛白指使手下大肆抢掠朱由榔住所的财物和女子,导致包括两名贵人在内的百余人当场自缢而亡。在这个落败不堪的“流亡朝廷”聚居区,一时间“母哭其子,妻哭其夫,女哭其父,惊闻数十里”,“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史称“咒水之难”。

朱由榔蒙此大难,吓得躲进屋中瑟瑟发抖。惊恐之余,朱由榔又担心下一个受辱的会是自己,便到处找绳子准备上吊。侍卫总兵邓凯及时发现,苦劝而止。

触目惊心的场面一发而不可收拾,莽猛白担心手下误伤朱由榔,缅方没法向吴三桂交待,方才出面制止了残暴的行动。两天之后,缅方清理了作案现场,又给幸存的永历君臣补给了一些粮食和日常用品。

为了防止朱由榔自尽,莽猛白又编造借口,说这次“打砸抢”是群众自发的,根源在于李定国、白文选擅闯缅境残杀百姓,与缅甸国王和朝廷无关。(缅王实无此意,盖以晋、巩两藩杀害地方,缅民恨入骨髓,因而报仇尔。)

事到如今,朱由榔已经彻底绝望了。跟随他流落异国的大臣基本上被杀个精光,朱由榔无可依靠,只能苟延残喘,苦苦等待一个终结。

吴三桂并没有让朱由榔等得太久。八月二十四日,吴三桂、爱星阿分兵两路从昆明出发,前往缅甸。

十一月初九,吴三桂的前锋抵达木邦,吴三桂、爱星阿联名致书莽猛白,要求无条件交出永历君臣。

“无条件”的要求让莽猛白有些犹豫,索性不置可否。但是,吴三桂的大军不是李定国的残兵,以缅军的实力,想硬撵恐怕是撵不走的。

十二月初一,没有得到回音的吴三桂率大军进抵阿瓦,准备对缅甸付诸武力。兵临城下,莽猛白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自己会做朱由榔的陪葬。两天后,朱由榔、朱慈烜父子等人被缅方移交给吴三桂。

需要说明一下,缅方交给吴三桂的,只是朱由榔父子及后宫的少数几个人。跟随朱由榔出国的有上千人,在“咒水之难”中被杀掉了相当一部分,剩下的哪儿去了呢?

他们依然留在缅甸,并以此为家,自成一脉地生息繁衍。一代又一代,昔日流亡的后人最终成了缅甸新的民族——果敢族。

扯远了,继续说朱由榔。

永历十六年(1662年)三月十二日,朱由榔等人被押解回昆明,准备押往北京受刑。吴三桂上疏朝廷,认为昆明到北京路途遥远,风险太高,不如就地解决,清廷批复同意。

但是,到底让朱由榔怎么死,朝廷却没说。汉人杀汉人,你吴三桂自己看着办吧。

为了彻底瓦解抗清势力的士气,吴三桂准备将朱由榔处斩,但爱星阿有不同意见。

爱星阿认为,清廷给崇祯皇帝发丧、祭祀,却把永历皇帝一刀剁掉,同样是皇帝,待遇差距未免太离谱。满人在中原不是待一天两天,时过境迁之后对天下的“臣民”不好交待。(永历尝为中国之君,今若斩首,未免太惨,仍当赐以自尽,始为得体。)

满族将领爱星阿发话,身为汉臣的吴三桂不好违拗,但仍然心有不甘,最终只采纳了一半。——留全尸可以,自尽不行!

四月二十五日,朱由榔被行刑手用弓弦勒死于篦子坡(百姓后来改称其为“逼死坡”),随即在北门外焚化,并捡大骨送回朝廷交差。云南百姓不忘故主,以出城上坟为幌子,搜集朱由榔的部分小骨葬于太华山。

朱由榔死了,很难说得清楚,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命赴黄泉的。在这个阴云密布的年份里,郑成功、鲁王朱以海也紧随其后,在无垠沧海的涛声中长眠。

尘埃落定,一个王朝的时代宣告终结!

赘言小人物

南明应该画上句号了,但我还想再说一说张煌言。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鄞县人,崇祯十五年(1642年)举人。如果一切太平的话,他或许能挤入官场,像父亲一样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平平淡淡了此一生。或许,他还能成为一位诗人,闲暇之余,赞美一下大好山河,感慨一番怀才不遇。

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张煌言也不例外。金戈铁马、浪迹沧海,成了这个柔弱文人后半生的真实写照。

虽说时势造就英雄,但张煌言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小人物。

他第一次独当一面,是作为监军接应苏松提督吴胜兆的起义,结果出师不利,遭遇飓风,自己险些丧命,最后奇迹般地“得间行归海上”。

他人生的高潮,是与郑成功一起发动长江战役,打着“延平王”的旗号在南京上游感召正义的力量,结果成为“弃子”,历尽千辛万苦,辗转两千多里才回归大海。

大海是他的家,而他不过是沧海一粟。

张煌言想做一个扭转乾坤的人,却安于自己的卑微,在钱肃乐、张名振、郑成功、朱以海等人的光环下和背影里,默默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当昔日耀眼夺目的光环黯然失色,当曾经雄伟豪迈的背影随风而去,在张煌言的内心,信念的丰碑也随之坍塌。深感回天无力之时,他解散义师,到一座孤岛上“结茅而处”,要在一片汪洋中了此残生。

由于叛徒的出卖,他成了阶下囚。面对敌人的招降,张煌言与很多忠贞不屈的义士一样,做出了掷地有声的响亮回答:“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辜。今日之事,速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