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京东都(第4/4页)

刘秀也是微微一怔,沉声道:“廷尉何出此言?”

岑彭毫无惧色,高声又道:“记得李轶死时,陛下曾经说过,陛下绝不原谅李轶,但可以原谅朱鲔。不知这话陛下是否还记得?”

刘秀点点头,道:“我确实这么说过。”

岑彭再道:“前方诸将,忠心耿耿,知道朱鲔曾杀陛下长兄,因此都不敢提议劝降,唯恐陛下震怒。既然不敢劝降,于是只得强攻,接连数月,伤亡惨重,而洛阳城却毫发无动。臣斗胆以为,劝降朱鲔,虽然有违春秋复仇之义,但却利在天下,功在社稷。”

刘秀面色一动,道:“讲下去!”

岑彭再道:“朱鲔若降,非但无数将士性命得以保全,洛阳名城也能得保完璧。倘若一味强攻,伤亡可能越发惨重,将士性命,丧生城下,不亦伤哉!倘若朱鲔见城将破,绝望之余,也效法纣王焚朝歌,项羽焚咸阳,将洛阳城付诸一炬。千年名都,就此涂炭,化为瓦砾,不亦惜哉!愿陛下三思。”

刘秀默然而叹,道:“诸将只知揣摩我的心思,可谓小忠。廷尉心系天下,乃为大忠!”于是令岑彭前往洛阳劝降。

岑彭到得洛阳,命攻城部队后退百丈,独自打马来到城前,高喊朱鲔答话。朱鲔登上城头,见了岑彭,也是又惊又喜。故人重逢,免不了好一阵寒暄,问候彼此的老母以及全家不提。

唾沫落定,岑彭直切主题,道:“岑某此来,敢问朱兄一句,今日宇内,将是谁人天下?”

朱鲔在城头默然不答。

岑彭又道:“刘文叔受命于天,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天下之事,大局已定,谁可阻拦?刘玄业已败亡,朱兄固守孤城,又为谁而守?今大军兵临城下,洛阳早晚必破,朱兄何不自谋,顺天意而归降?”

朱鲔答道:“岑兄远道赐教,朱某深感。朱某死罪有二:一者,害大司徒刘;二者,阻挠刘秀入河北。有此二罪,虽降必死,故不敢降。”

岑彭听出来了,朱鲔口口声声不敢降,意思其实便是很想降啊很想降,关键要看刘秀开出的条件怎样。岑彭并不知道刘秀的底牌,不敢贸然许诺,急归河阳,再向刘秀当面请示。

刘秀听闻朱鲔已有降意,大喜,亲笔修书一封,曰:

夫建大事者,不计小怨。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朕不食言。

岑彭携书,片刻不敢耽搁,赶回洛阳,射书入城中。

朱鲔览书,仰天长叹。

所谓“河水在此,朕不食言”,语出《尚书·汤誓》,原文为:“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乃商汤伐夏誓师之语。刘秀在长安太学之时,攻读的就是尚书专业,此一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

朱鲔将书遍示麾下诸将,道:“此诚帝王之语也,天命真在刘秀之手。我将降也。”诸将道:“任凭大司马做主。”

朱鲔登城,从城头放下一根绳索,对岑彭道:“岑兄果有诚意,可乘此索而上,入城见我。”岑彭毫不迟疑,抓起绳索,便要爬城而上。朱鲔见岑彭竟敢孤身入城,将性命交到自己手上,当下再无怀疑,止住岑彭,道:“特相试耳,岑兄请回,朱某愿降。”

朱鲔生性谨慎,出城之前,又吩咐诸将道:“坚守待我。我若回不来,诸君可领大兵突围,归郾王尹尊。”吩咐完毕,这才将自己捆缚妥当,轻骑出城,向岑彭投降。

岑彭领着朱鲔,急奔河阳,面诣刘秀。刘秀见朱鲔孤身而来,早知其意,亲手为朱鲔解去捆缚,再三慰勉,当夜便让岑彭再将朱鲔送回洛阳。

这么一趟下来,朱鲔终于彻底放心,一回洛阳城,便大开城门,率其众出降。

岑彭劝降朱鲔,使得千年名都洛阳幸免战火,也为洛阳多延了将近两百年的阳寿,然而和中国其余的都城一样,洛阳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东汉末年,董卓一把大火,将洛阳城彻底烧为废墟,二百里内无复孑遗,直到隋唐,这才重又恢复元气。

朱鲔既降,刘秀信守承诺,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然而却始终未予重用。朱鲔的名字也从此在史册中消失,悄然善终。

朱鲔最后一次引起史家关注,却是在他死后千年。北宋时,朱鲔之墓在济州金乡县被发现,进而发掘,宋人笔记对此多有记载。时至今日,墓中尸骨珍宝早已荡然,唯画像石壁尚且幸存,聊供后人凭吊追忆。

公元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长安长乐宫中,更始帝刘玄赤裸上身,瑟瑟发抖跪于阶下,向赤眉军俯首称降。而在同一天,刘秀则正式定都洛阳,南面坐于南宫之中,大会群臣,尽显天子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