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所谓盟友

清晨露水还没有散尽,六科廊就聚满了人员,几十位给事中交头接耳,唉声叹气。面对京察结果,他们还是有反制手段,那就是科参。明代虽罢门下省长官,而独存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谓之科参。六部之官无敢抗科参而自行者,故给事中之品卑而权特重。

只是杀伤力太大,有点类似登闻鼓,虽然摆在那里,可是没有敢用。

特别是京察大计,陛下已经首肯,内阁也通过了,要想驳倒,就要得罪一大堆的神仙,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见众人都低头不语,户科都给事中辛自修面沉似水,“平时讲究义气,胸脯拍得啪啪响,结果到了关键时候,全都怂了,你们摸摸裤裆,还是男人吗?”

这帮人都沉着脸,心里头暗想,还是摸摸脖子吧,别把吃饭的家伙混没了!

有人就说到:“辛科长,您也别光欺负我们啊,咋不看看胡科长,他老人家昨天就吓跑了。”

提到了胡应嘉,立刻众人就到处寻找,果然,没了踪影。

“连最敢战的胡科长都怂了,我们还有什么咒念,认了吧!”

有人垂头丧气,就要起身离开,还没等挪窝,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

胡应嘉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背着头,眼睛往天上翻,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冷笑。

“哪一位说胡某人怂了?”

那个给事中连忙点头哈腰,赔礼道:“科长,您老人家勿怪,勿怪!”

“哼!”胡应嘉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坐在了众人的中间。

“诸公,朝廷选拔我等为六科给事中,就是为了匡正社稷,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只认理不认情!因为我们的同仁被罢黜了,就沸反盈天,简直丢了六科的脸!我们该问的是罢黜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有权奸陷害言官,诚如此,就该提着人头,拼尽一腔热血,去讨回公道,百折不挠!”

胡科长这话就是有水平,辛自修就问道:“老胡,你查出什么来没有?”

“当然查出来了。”胡应嘉略带得意,稀疏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诸公,这一次被考察的百官之中,竟无一名山西人被罢黜,杨博身为天官,党护同乡,不容狡辩。”

在场的给事中们一听,豁然开朗,心说果然出手不凡啊!

别看六科和六部品级相差悬殊,好像蚂蚁和大象,但是六科和十三道同气连枝,人数众多,典型的蚁多咬死象。

假如真的让他们抓到了把柄,弹劾也就弹劾了,哪怕强如杨博,想要报复,也要掂量一下捅了马蜂窝的下场。

胡应嘉忍不住得意,笑道:“诸公不止如此,在得到上等考评的三十八人当中,东南经略唐毅赫然在列!他南下不到一年时间,就纵容刁民,党庇奸人,陷害士大夫,鱼肉乡里,重末轻本,倒行逆施……种种作为,匪夷所思,弹劾唐毅的奏疏不下几十本之多,如此人物,还能列为上等,简直岂有此理!”

提到了唐毅,众人神色各异,显然有一些人颇不以为然。

针对田租的问题,唐毅在《国富论》就有深入探讨,接着申时行等人又发表了农村研究,把东南佃农的凄惨情况,公之于众。

改革田亩,善待弱势,这是很多官吏的共识,只是大家伙没有能力推行而已。

唐毅以徐家为突破口,将田租一口气压低到五成以下,很多官吏是拍手称快的,尤其是隆庆更是非常高兴,他认为这是登基以来,最大的德政。

胡应嘉把唐毅贬得一钱不值,显然有失公允。只是这种时候,在场的唐门弟子,不好站出来驳斥,大家都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胡应嘉却以为大家伙都信服了,继续不无鼓动说道:“杨博党庇唐毅,残害言官,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要我说,是内阁之中,出了奸党,大学士高拱,郭朴狼狈为奸,威制朝堂,与杨博和唐毅,互为表里,结成私党,祸国殃民,此等奸贼不除,大明永无宁日!我已经上书弹劾,不惜头上乌纱,要和奸臣周旋到底,倘若刀斧加身之日,还请诸位同僚能给胡某在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等到奸贼伏法的时候,告诉胡某一声,我感激不尽了。”

不得不说,胡应嘉有当影帝的天赋,先是义正词严,接着又煽情狗血,很是煽动气氛,不少人都觉得胡科长够意思,为了同僚不惜两肋插刀,是个汉子。纷纷出言,表示和胡科长站在一起。

……

六科这边同仇敌忾,接到了胡应嘉弹劾奏疏的内阁,却是雷烟火炮,斗了起来。按照规矩,高拱被弹劾了,没有了说话的资格,可是还有个郭大炮啊!

胡应嘉上书,一口气弹劾了三位重臣,郭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再不奋起反抗,这天下就成了言官的了。

“元翁,京察百官,考评条文,早就公之于众,若是觉得哪个人不妥当,直接弹劾就是,也是言官的职分。可是胡应嘉不下功夫,反而就以没有山西籍官员被罢黜,就弹劾杨部堂,这说得过去吗?”

郭朴阴起来也够坏的,“元翁,以籍贯断定人的生死清廉,妥当吗?两京一十三省,几百位山西官吏,胡应嘉的行为,就是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说,你们之中有贪官。如果不加以严惩,如何能对所有山西官员交代?”

徐阶被问得没有话说,的确胡应嘉的弹劾充满了漏洞,他只能说道:“言官本就是风闻言事,如果过分追究,打压言路,造成万马齐喑,人人噤若寒蝉,反而不美。”

郭朴把脑袋一晃,“元翁,容下官说一句,您老舍不得打压言路,就舍得打压大臣吗?”

徐阶把眼睛一瞪,沉着脸道:“郭阁老,您什么意思?”

“还用我说嘛?”

郭朴也拼了,冷笑道:“杨少保为官几十年,立下赫赫战功,身为先帝托孤重臣,执掌吏部,百官咸服,岂是捕风捉影,能随便陷害的?再有东南经略唐毅,临危受命,平定东南乱局,拟定最高田租标准,乃是利国利民的壮举,陛下称颂,如此贤臣,不计毁誉,一心谋国,也要被质疑吗?莫非他清查了华亭徐家,您老就怀恨在心吗?”

啪!

徐阶气得一片桌子,眼眉都立起来了。

“郭阁老,你口口声声,说胡应嘉是捕风捉影,陷害大臣。你在干什么,老夫不算是朝廷大臣吗?你说老夫唆使胡应嘉,拿出证据来!”

徐阶个头很矮,可爆发起来,气势惊人,郭朴一下子就哑火了。

只剩下李春芳,见两边剑拔弩张,急忙说道:“元翁,郭阁老,我以为胡应嘉弹劾或许有不妥之处,可也未必没有道理,当务之急,还是要调查一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