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饮马长城窟

十月中。

阴山下,敕勒川,天似苍穹,笼盖四野。

这是一片肥美的草原,汉人称为前套,也河套平套平原最肥沃的部分。由数百万年的黄河之水冲涮而成,平整无山,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可耕可牧,黄河丰害,唯富一套。

隋文帝时起,东突厥就汗庭南移,迁到漠南阴山下的前套平原上。

经启民、始毕、处罗之后,颉利可汗是在这里称汗的第四位东突厥大汗。从这里向南,是代北之地,隋乱以来,刘武周起兵,占据代北,兵败后,其旧部苑君璋投靠突厥人,占据代北,直到雁门关下。

代北的苑君璋,也就成了突厥与唐朝之间的缓冲。

但是在不久前,李靖和李绩二将各只率五千精锐骑兵,兵出雁门关和军都关,一举收复云、朔、蔚三州,收复了代北之地,也把唐和突厥的缓冲之地打破。

武德六年,十月中。

凌晨,天色未明,夜色漆黑,北风呼啸。

突然,云州北的外长城线,接连有骑兵冲出。

在河东,有两道长城。是在北魏到北齐之时先后修筑加固的,一道是内长城,在朔州和代州之间,雁门关、楼烦关,就是这道内长城上最险要的关城。在更北面,还有一道长城,是在朔州西和云州北,这道长城更长。

在苑君璋盘踞代北之际,唐的北方边境实际上是内长城,雁门关是北方重要门户。而外长城,对突厥人来说,早就不是关防。他们出入代北云朔,想出就出想进就进,根本不对他们设防。

但李靖和李绩攻入代北后,唐军便把边防线推到了外长城。

而现在,李靖率领的河东骑兵,自朔州西面长城一线向前套平原出兵,李绩率领的河北骑兵,则自云州北面长城一线,向敕勒川进兵。

两路同时进军,一万骑兵为先导,猛的攻入了突厥人占据的平原。而在后方,还各有两万步骑为后续部队,正跟着进入。

河东河北两地,五万兵马出击。

这不再是上次的先斩后奏。

这一次,二李的行动,是得到了来自朝廷和皇帝的首肯的,甚至连作战计划,据说都是出自军神李超之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颉利跟侄子突利与胡射设在阴山下打的正凶,这个时候,二李率领唐军,以讨伐颉利,支持突利和郁射设的名义出兵。

干涉之名,是当年处罗可汗埃利佛设临死之时,曾交待让兄长始毕可汗之子突利继位,结果却被颉利篡夺了汗位。

现在大唐要拔乱反正,支持突利可汗夺回汗位。

大唐不是趁火打劫,而是来为大唐的友邦突厥主持正义的。

眼下颉利势强,突利和郁射设有力弱难支之势,大唐当然本着正义的原则出兵了。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如此充满着利益纠葛。颉利此前还刚娶了大唐的公主,跟当今大唐天子还是亲戚呢,要喊大唐皇帝一声大舅子。但那又如何,灭了颉利,到时给突利也许一个公主,或者到时大唐皇帝直接把突利的妹子纳入宫也一样啊,没妹子,那突利总有女儿吧。如果女儿也没有,那就认个女儿也一样,反正要的只是个身份而已,唐朝送给颉利的大唐公主,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

如许多战争一样,代北之战,也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

在此之前,起码是在一年前,突厥还是强大的能随时南下抢劫大唐的存在,想什么时候南下就什么时候南下,大唐被抢了,还得每年按时送上贡品。

可仅在半年之后,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跟突厥关系极好的大唐皇帝,就换了人。

换上了一个更年轻,也更冲动更好战的皇帝。本以为这样的年轻皇帝好对付,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年轻皇帝用他更年轻的重臣李超,很轻松的在西南拉拢了更多的番国为盟友,甚至把好些个番国直接变成了大唐的内附国。他们以前用来牵制骚拢唐人的吐谷浑,也被李超给弄蔫了。

而李超收拾了吐谷浑后,用更迅速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收拾了梁师道,夺了朔方。再加上此前刘黑闼、高开道败亡,使得形势突变。

最猝不及防的还是突利和郁射设鬼迷心窍的造反,加之北方铁勒人也造反,这让颉利焦头烂额,强大的东部突厥,居然陷入内乱之中。

唐军趁机又把苑君璋杀了,连萧后和他们立的隋王杨政道都给俘虏了。

攻守易势。

李靖和李绩攻过来的时候,突厥人忙着内战呢。青壮都被集结起来,骑着战马提着刀,相互撕杀、追逐着,他们留在草原牧场上的,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女儿子和他们的汉人奴隶们。

长城外。

紫河边的牧场上,原河东代州五台山下人王玉顺,正在给羊剪羊毛。天气很好,羊身上的毛也很长,这正是剪羊毛的好时机。

这户牧民的男主人出门打仗去了,带着十几岁的大儿子一起去的。家里还剩下父亲、年幼的兄弟,以及母亲、妻子,还有他的几个儿女们。

除了这一家子外,家里还有好五个奴隶,两女三男,有一个年长的男子是个铁勒奴隶,其余四个都是二三十岁,都来自中原。有的已经在草原上为奴十余年,有的只有一年多。

王玉顺是在武德五年的突厥劫掠中被抓的,最后几经易手,被这家主人买下。

作为一个奴隶,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一开始他也跑过,可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打的死去活来。要不是其它几个汉人奴隶同胞照顾他,他早就死了。

他后来也明白了,根本跑不掉。在草原上,如果奴隶逃跑,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帮忙抓逃奴。要是独自在外,突厥人看到就会抓捕他们,很多人甚至逃跑的时候直接被杀。

茫茫草原,哪里逃的出去。

现在他不逃了,也认了命。

每天放牛牧马,虽然身上没有链子,可他也不跑了。

不再逃跑后,也不会挨打了,在老家,他的生活过的一般,到了这里,反倒能每天吃饱饭。只是身为奴隶,远离家乡,再见不到父母妻儿这些,让他常常夜里心痛万分。

他常常在夜里梦想着,有一天朝廷的官军能打到草原上来,能将他救回去,让他再回到故乡,再见一见家乡的父母妻儿,只要能见上一面,能死后埋葬在家乡,死都愿意。

把刀子磨的很快,王玉顺开始抓羊。他现在已经能很熟悉的把一只大羊扯着一条腿就给提过来,轻松的把羊按下,然后拿着刀子熟练的割羊毛,能把羊毛又快又好的剪下,还不伤到羊半分。

当他把又一只羊的羊毛全割下来,送到另一边给两个汉人同胞女子简单纺成粗绳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