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平房的落日(第4/4页)

日本的战争是在“用亚洲人的手保卫亚洲”这一类防御性的口号下开始的。揭露日本侵略真相的人,遭到“卖国奴”、“那还算日本国民吗”的咒骂。这也是基于日本民族的集体归属意识。

对《恶魔的饱食》最多的共同批判谴责是说“有儿子揭露老子罪行的吗”?也就是说他们把国家和领导比喻为父母,而把国民比喻为儿子。本国“战胜”的成果,是建立在对别国和其他民族的侵略加害的基础之上的。受害的伤口,相互舔舐,而对于加害,则相互掩盖。这在日本巳成为一种默默的倾向。破坏这种倾向者,就被看作是叛徒,是“非国民”。

对家比个人更重视,集体受到尊重。个人归属于强大的集体,并企图把这种权威和力量变成自己的东西。通过向集体献出忠诚,把自己埋没在集体之中,谋求安身立命。为了集体抛弃自己,毋宁说有一种快感。日本人的使命感,多半发自对集体的忠诚。

当想到日本的这种思想“基础”时,我们不能认为过去侵略中国和东南亚地区的行为和战争罪行是和一般的日本国民毫无关系,不能和一部分军国主义者犯过的错误分割开来。

731部队真正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是活体实验等犯罪行径的本身,而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也站在731部队的延长线上。

他们并不是职业军人,而是极为普通的日本市民,他们绝不是中国所说的军国主义者。在“为了国家”这个免罪券(中世纪欧洲天主教用)的保护下,也许能够免除个人的责任,但是,我们日本人具有一种如果处于同样状态之下,会多次重演相同罪行的危险“基础”。这一点是绝不能忘记的。为了不忘记这种“基础”,我才写了《恶魔的饱食》。

王学琴先生的致词包含着对我们日本人访问平房的一种“照顾”吧!

在中国各地听到的同样措辞中,存在着一种希望同历史上、地理上有着密切关系的日本友好相处的意识吧。

中国方面这种有所“照顾”的措辞,使我因想起了蒋介石于1945年8月15日向全中国国民的广播讲话,他强调采取以日本军阀为敌,而不以日本人民为敌的方针:“我们绝不企图进行报复,尤其不能对敌国无辜的人民加以侮辱。如果以暴行回答敌人过去的暴行,以侮辱来回答他们过去的错误的话,则是以恨报恨,那就永无止境……”

这次广播讲话,使在中国的日本人深受感动。

然而,至今原731部队上层人员依然认为“石井部队在当地为医学防疫做出了贡献”。“搞过活体实验,但那是为了国家而搞的”。不少人不是悔恨,而是抬出为集体行动是合理化的歪理。

在王学琴先生讲完欢迎词之后,我站起来,首先对他们的欢迎表示感谢。接着讲道:

“我并不是为了激起中国国民的旧恨才写《恶魔的饱食》的,而是为了使对战争的记忆不致淡化,防止重犯同样的错误才写的。我希望评价创作《恶魔的饱食》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作为一个国民来说,对于祖国犯下的错误总想尽可能地予以掩盖,但是,一方的国家在侵略另一方的国家之后,为了恢复两国真正的友好关系,侵略一方的国家应该做出诚挚的反省。这部书也是曰日本国民反省的书。如果把《恶魔的饱食》作为桥梁,平房人和原731部队人员之间忘却旧怨而进行交流,进而成为支撑两国友好的一块基石,那么,我将感到荣幸。”

讲话结束之后,双方进行了座谈。“1978年7月的一天,一位高龄的日本人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平房区,他在口字楼(原731特设监狱)前献上了一束白色的鲜花之后,口中念念有词。附近的人感到很奇怪,询问老人的姓名。他说叫上坪铁一,现年87岁,伪满时代曾任原安东县宪兵队长。战争时期,他曾把22名‘马鲁太’送进731部队。他从日本来到这里是忏悔自己过去的罪行。”席间,平房的人谈了这样的一段故事。

中方的这一证词,和原关东宪兵队司令部第三课课长吉房虎雄中佐的下述手记是一致的:

1944年8月,上坪铁一中佐当上了鸡宁宪兵队队长。为了提高达境宪兵队的“成绩”,他知道,最大限度地利用“特别移送”是一个最有效的做法(中略)。同年11月初,他探知了军事情况,捏造了“进行反满抗日运动”的借口,逮捕了居住在平阳的善良的农民王环女士和她的父亲共15人。(中略)

平阳分队长曾场中尉等30名宪兵,一个多月里,不让他们吃,不让他们睡,加以种种凶残的拷打,但未能发现任何事实。(以下略)

张女士双颊消痩,头发零乱,苍白的脸上伤痕累累,又有些肿胀,但是,她只说:“我到苏联去诉说中国农民濒临死亡的痛苦,这有什么不对呢?”除此之外,她一句话也没讲。(中略)这样一个被严刑拷打、伤痕累累的人,不能释放,送上法庭又没有充分的事实根据,考虑到已向司令官报告了“逮捕了15人的重大事件”,无论如何也必须把这一事件作为自己的“成绩”。反复思考的结果,只有把他们送进石井部队。包括张女士和她的父亲在内,把6名拷打致残的人作为“特别移送”转送进了石井部队,其他人勉勉强强地释放了。(《在华日本战犯的自白》,引自《侵略》一书,新读书社出版》)

王先生和韩晓先生最后说:“如果原731部队人员希望来平房访问的话,我们这里随时都热情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