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室再造:渐渐消逝的狼烟(第2/3页)

看见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后还如此仁孝,玄宗大为感动,对左右说:“我当了五十年的天子,算不上尊贵;如今当了天子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尊贵啊!”(《资治通鉴》卷二二〇:“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这话是由衷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说给他儿子听的。

回到长安后,玄宗马上住进了兴庆宫(位于皇城外的兴庆坊,由李隆基登基前的藩邸扩建而成,称为“南内”)。肃宗李亨一再上表,声明自己要回东宫居住,请上皇移居大明宫。当然,他的上表最后都被玄宗一一驳回了。

这父子俩别后重逢的一幕,看上去实在是感人至深。尤其是肃宗李亨的表现,一言一行皆堪称完美。

当然了,首先我们要承认,经历一番生离死别后,任何一对父子重逢之时,都有可能出现这种催人泪下的场面,所以我们不能全盘否定李亨的真诚。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却不难发现,李亨的言行举止都显得太过夸张和煽情了,以致充满了“表演”的意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亨的表演一直是围绕着“天子名分”在做文章的。不管是“衣紫袍”、“居偏殿”,还是“避驰道”、“归东宫”,时时处处都在表明自己不想居天子之位。

其实,李亨越说自己不想要,越证明自己很想要;表面文章做得越漂亮,越证明自己心很虚。

这就叫欲盖弥彰,也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玄宗当然很清楚李亨要的是什么,所以一直与李亨默契配合。李亨衣紫袍,他就亲手给李亨披黄袍;李亨牵马执辔避驰道,他就强调自己是天子父,所有尊贵皆因天子而贵;李亨口口声声要让出大明宫,他就坚持要住在兴庆宫。如此种种,其实都是玄宗对李亨的天子身份及其权力合法性的追认,而且是反反复复的追认。

说白了,李亨要的就是这个。

只有玄宗一次又一次反复追认,李亨那来路不正的天子之位才能一遍又一遍得到正名,并得到巩固。

安庆绪仓皇逃离洛阳后,一口气跑到了邺郡(今河南安阳市)。当时,他身边只剩下骑兵不到三百人、步兵不到一千人。安庆绪很沮丧,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玩完了。尤其是心腹重臣严庄的降唐,更是让他有一剑穿心之感。

不过,让安庆绪庆幸的是,数日后,蔡希德、田承嗣等将领便各率所部纷纷归来,实力迅速恢复。不久,安庆绪又从河北诸郡紧急招募了一批人,兵力很快增至六万,军声复振。随后,安庆绪把邺郡改为安成府,同时改元“天成”。

做完这一切,安庆绪连日来的沮丧和恐惧才逐渐被东山再起的决心所取代。

既然还有本钱,老子就能接着玩!

然而,一想到老巢范阳掌握在史思明手里,安庆绪就止不住有些脊背发凉。

乱世之中,人心叵测,史思明虽然是父亲最信任、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可在唐军大举反攻、燕军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史思明会不会像严庄那样幡然易帜、倒戈降唐呢?

有可能,很有可能!

安庆绪越想越觉得史思明靠不住。

为此,安庆绪想了一个办法。他把刚任命的宰相阿史那承庆和亲王安守忠找来,命二人前去范阳征调史思明的军队,以此对其进行试探。安庆绪叮嘱他们:如果史思明仍然忠于燕朝,肯交出军队,那当然最好;万一他心生异志,就想办法干掉他,以绝后患!

安庆绪的怀疑没错,史思明确实已经心生异志,准备降唐了。

就在安庆绪仓皇逃离洛阳时,史思明的心腹幕僚便力劝他叛燕归唐。他们说:“如今唐室再造,安庆绪只不过是树叶上的一颗露珠,转瞬即灭!将军何苦陪着他一块灭亡呢?”

史思明觉得幕僚们的话有道理,眼下唐军兵锋正锐,所向披靡,如果继续顽抗,最后只能陪着安庆绪一块玩完。与其如此,还不如暂时归唐,保存实力,静待时变。

更重要的是,归降唐朝,只不过是换几杆旗帜的颜色和名称而已,地盘和实力一点也不会少;倘若继续留在燕朝,势必会被满腹猜疑的安庆绪釜底抽薪,变成一个光杆司令,甚至随时有可能脑袋搬家!

所以,史思明很快做出了决定。

当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率五千精骑抵达幽州城下时,史思明立刻带着数万兵马亲自出城“迎接”。两军相距一里左右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勒住了缰绳。

幽州城外的原野顿时陷入一片宁静。

那是一种怪异的宁静。

片刻后,史思明阵中突然飞出一骑,驰至阿史那承庆阵前,高声喊道:“相公和王爷远道而来,敝处将士不胜欣喜。但边兵怯懦,惧怕相公兵马之盛,不敢上前迎接。请贵部暂时卸下武器,以安众心。”

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顿时面面相觑。

卸下武器?史思明想干什么?莫非他真想造反不成?可是,脚踩在人家的地头上,数万人马又剑拔弩张地挡在前面,不卸也不行啊……

卸就卸吧,谅你姓史的也翻不了天!

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没有办法,只好命部众卸下武器,然后赤手空拳地走进了幽州城。

史思明当即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美酒佳酿很快洗却了他们的满面风尘,也洗却了他们的满怀戒心。与此同时,另一种清洗活动也在悄悄进行。史思明命手下人告诉邺城来的士兵们:想回家的送你们盘缠,愿意留下的重重有赏。

被缴了械的士兵,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这五千骑兵虽说是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的麾下精锐,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成了史思明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上面的两条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于是,一支军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蒸发了——想回家的都走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当天就被编进了史思明的军营。

酒足饭饱的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在驿馆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成了史思明的阶下之囚。

至德二载十二月二十二日,范阳使者抵达长安,向唐肃宗李亨献上了降表。表上写明,史思明愿率辖下的十三个郡,八万士兵,外加燕朝河东节度使高秀岩部,向朝廷投诚。

肃宗大喜过望,即日封史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并将他的七个儿子全部任命为高官。同时,肃宗给史思明下达了一条指令——讨伐安庆绪。

随着史思明的归降,唐肃宗李亨欣喜地发现,曾经笼罩大半个帝国的烽火狼烟已经渐渐消逝,海晏河清的那一天似乎马上就要到来……

至德二载岁末的日子,肃宗李亨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处决并惩治了两京失陷时投降燕朝的一批逆臣;二是册封并擢升了平叛期间的所有立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