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长安(第2/2页)

李显木立当场,整个人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这十几年来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当上了太子,没想到子女和女婿竟然给他惹来了如此的滔天大祸……怎么办?母亲让他“好好管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东宫,最后咬咬牙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决定——逼令李重润和武延基自杀!

在犹如惊弓之鸟的李显看来,不管母亲那句话意味着什么,自己都必须下狠手。因为母亲完全有可能借这件事情来试探他的忠诚度,倘若无法给母亲一个圆满的交待,等待他的必将又是贬黜流放的命运。这几十年来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流血和杀戮,也一次次领教了母亲铁血无情的手段,所以,无论心里再苦、再痛、再不舍,他也必须壮士断腕,丢卒保车!

就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李重润和武延基同时被逼自尽;稍后,身怀六甲的永泰郡主受不了如此严重的打击,婴儿早产死亡,本人也在无尽的痛苦和凄凉中死去。

一番激愤之辞,就葬送了三条犹如鲜花一般刚刚绽放的生命,还外加一朵夭折的蓓蕾。

没有人知道女皇武曌听到这个消息时会作何感想——是对儿子李显的忠诚感到满意和欣慰,还是痛心于李显错解了她的用意?

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经过这件事后,二张和他们的兄弟就更加一手遮天,势倾朝野了。

就在这幕惨剧发生的一个月后,武曌忽然颁布了一道敕令,命太子、相王及文武百官全部跟随她西返长安,同时大赦天下,改元长安。

自从永淳元年(公元682年)离开长安东赴洛阳,武曌已经有整整二十年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了。虽然这里承载着她出生、成长、奋斗、挣扎,以至最后获得成功的全部记忆,但是武曌对于这片土地却没有多少好感。

原因只有一个——这是李家王朝的龙脉,是大唐帝国的象征。

在这里,武曌难免会有一种鹊巢鸠占的尴尬;而只有在洛阳,她才会有一种我主沉浮的自信。所以,她不愿意回来。

不过今天,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龙首原上高高矗立的宫阙还是像当年那样壮丽巍峨,长安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看上去依旧是那样熟稔而亲切,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二十年时光就像一簇璀璨的烟花,刹那绽放,刹那凋零。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天后武媚仿佛刚刚离开,而今这个白发苍苍的女皇武曌已经悄然归来……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

带着二十年恩怨交织的情感,带着二十年山重水复的记忆,带着一个老人乡音未改鬓毛已衰的悲欣与惆怅,武曌终于回到了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女皇武曌的归来无疑昭示着帝国的政治重心已经从洛阳回归长安,同时也等于是向天下人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李唐的复国已经为期不远了。

似乎是为了加强这个信息,武曌随后又任命相王李旦为并州牧,亦即李唐龙兴之地的最高军政长官,后来又将其调任雍州牧,成为京畿地区的军政首长,一步步扩大了相王李旦的权力;此外,武曌又先后任命了好几个德才兼备的实干型宰相兼任太子李显的东宫属官,如魏元忠、韦安石、唐休璟等。

有心人不难发现,武皇已经悄然启动了权力交接的进程。

长安二年(公元702年),平民苏安恒公然上书劝武皇尽早还政李唐,而且措辞非常露骨,几乎没有给武皇留半点面子:“……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要是在以前,有人胆敢这么跟武皇说话,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可现在武皇看完后只是淡然一笑,虽然没有采纳,但也不加罪。

稍后,武曌又下令:“自今有告扬州及豫、博余党,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宣布各级官府从此不再追究参与徐敬业和李唐诸王叛乱的人。不久,又派御史“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资治通鉴》卷二〇七)。也就是为来俊臣等人所制造的冤假错案平反昭雪。

种种迹象表明,此时的女皇武曌就像一个在海边堆筑沙堡的孩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推倒她曾经努力建造的一切。

首先当然是从那些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地方开始。

虽然女皇不动声色,动作缓慢,但却目光坚定,有条不紊,所以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座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沙堡不久就将从世界上消失,成为人们心中或眷恋或厌憎的一份记忆。

然而事情还是出现了不可预料的变化,使女皇推动沙堡的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变故缘于女皇宠爱的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