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暴崩(第2/3页)

所以,要是把自己的后半生绑在这么一个女人身上,上官婉儿觉得风险太大。

因此,眼下最妥当的办法,就只有利用草拟遗诏的这个机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准确地说,就是采取骑墙态度,在不得罪韦后的前提下,为自己多找一座政治靠山。而这样一座靠山,当然就是以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为代表的李唐宗室。

这几年来,尽管随着韦后一党的强势崛起,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表现得很低调,可他们的政治能量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在上官婉儿看来,与其说这两个李唐宗室的代表人物是怕了韦后和安乐公主,还不如说他们是在避敌锋芒,保存实力。暂时保持低调,韬光养晦,是聪明人在眼下最好的选择。

上官婉儿知道,以相王李旦的身份、资历和名望来说,他其实比李显的儿子们更有资格入继大统。因为他毕竟是高宗和武后唯一在世的儿子,而且已经当过一任皇帝,更当过很长时间的帝国储君。无论李旦本人如何淡泊寡欲,谦恭自持,他始终是一面足以凝聚天下人心的政治旗帜。因此,一旦形势有所变化,别人就完全有可能再度拥立他为天子。

那么,哪些人有可能拥立相王呢?

在上官婉儿看来,满朝文武虽然表面上慑于韦后之淫威,其实心向李唐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所以,不排除一些朝臣会拥有跟当年五大臣一样的志向。此外,一直与后党明争暗斗,在朝中拥有极大势力的太平公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唐的江山社稷落入韦后一党的手中,所以,她也完全有可能挺身而出,帮他的四哥夺回天子宝座。还有,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其中颇有英武果敢之辈(比如相王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就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假如后党要对相王动手,李隆基等人为了自身的安危荣辱,就必然会奋起抗争,拥立他们的父亲即位。

上官婉儿之所以会对相王的这几个儿子如此刮目相看,实在是与近日在长安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则预言有关。

长安城的东北角上,有一个隆庆坊,相王的五个儿子就居住在这里。据说在武周时期,这里有一口普通水井有一天忽然往外冒水,而且一冒就不可收拾,到最后竟然把方圆数十顷的地方淹成了一口大水池,时人称其为“隆庆池”。

这池子的来历本来就甚为古怪,到了中宗年间,相王的五个儿子在池的北面建立宅第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有一天,一个道行高深的风水师路经此地,偶然望见隆庆池上空缭绕着一团奇异的云气,忽然间神色大变。随后的日子,风水师天天都到隆庆池边长久伫立,遥望相王五子的那片宅第,心中若有所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而怪异。最后,隆庆池附近的居民听到风水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此地)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甚!”(《资治通鉴》卷二〇九)

很显然,风水师所指的“帝王气”,正是针对住在隆庆池北面的相王五子而言。

此言一出,顿时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坊间,并且传进了中宗李显的耳中。

开什么玩笑!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还好端端地坐在金銮殿上,隆庆池居然敢冒出什么“帝王气”!

李显大为不快。尤其让他感到惴惴不安的是,相王李旦本来就是皇位的潜在争夺者,如今他儿子们的宅子上竟然又冒出了帝王气,这让李显如何能安心?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股“邪气”压下去!李显马上召来宫中术士,命他们提出禳除的办法。

当然,办法很快就有了。

景龙四年四月中旬,也就是李显暴崩的一个多月前,他率领一大群侍臣、术士、宦官、宫女,浩浩荡荡地驾临隆庆池,命人用彩缎搭起一座楼台,在此大宴百官,接着又在隆庆池上泛舟,最后又牵出几头大象,绕着隆庆池踩了好几圈。

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活动搞完,李显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按照宫中术士的说法,如此一来,就足以把威胁天子的那片帝王气化解掉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一个多月后,中宗李显就平白无故地暴崩了。所以,在此时的上官婉儿看来,这则有关“帝王气”的预言,其应验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既然如此,她当然更有理由向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示好了。

如何示好呢?

上官婉儿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邀请太平公主来共同草拟遗诏。换言之,就是不能让后党独吞这块巨大的权力蛋糕,而应该让李唐宗室也来分享。

李显暴崩次日,一份由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联手炮制的“天子遗诏”就出炉了:“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资治通鉴》卷二〇九)

遗诏的前两项内容,显然是按照韦后的授意拟定的;而第三项,则分明是出自太平公主的意志。假如这份遗诏得到执行,相王李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对韦后形成制约,从而在李唐宗室和后党之间达成一种政治平衡。

可想而知,这样的设计自然会遭到后党的强烈反对。

诏书一送到中书省,后党的核心成员、时任中书令的宗楚客马上就跳了起来。

这块权力蛋糕明明是后党千方百计挣来的,凭什么让相王李旦来分享?宗楚客急忙找到韦后的兄长韦温(时任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说:“由相王参与辅政,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况且,相王和皇后是叔嫂,自古以来,叔嫂之间就不便共事,今后在朝会上裁决政务,二者要依何种礼节相处?”

韦温深以为然,随后便与宗楚客共同牵头,率领所有宰相联名上表,请皇后临朝摄政,同时罢除相王李旦的辅政之权。当时,有一个叫苏瑰的宰相不属于后党成员,于是怯生生地嘀咕了一声:“既然是遗诏,能随便更改吗?”韦温和宗楚客当即怒目而视,苏瑰吓得不敢再多说半句。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精心设计的平衡构想,就这样被后党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上官婉儿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因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向李唐宗室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诚意。如今个人目的既已达到,那么最终结果如何,当然就与她无关了。

至于此事的当事人相王李旦,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他本来对权力就毫不热衷,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然乐得继续做他的逍遥王爷。

只有太平公主对此结果愤愤不平。这几年来,她一直对韦后和安乐公主忍气吞声,原本就活得十分压抑,如今三哥李显又死得不明不白,后党又如此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她和四哥李旦今后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