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为盛世奠基(下)(第2/2页)

玄宗欣然同意。

可姚崇却不干。

他的理由是,四方馆存放着许多重要的典籍和文件,如果让一个病人住进去,于礼不合,所以坚决推辞。玄宗一听就急了:“设立四方馆,是方便各国的朝贡使节;让你住进去,是有利于社稷。朕恨不得让你住到宫城大内来,区区四方馆,有什么好推辞的?”

史书没有记载姚崇后来是否住进了四方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算他住进去了,没过几天就得再搬出来。

因为他的仕途到头了。

导致姚崇下台的表面原因,出在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下属身上。

姚崇长子名姚彝,官任光禄少卿(主管宫廷膳食的副部长);次子名姚异,官任宗正少卿(主管皇族事务的副部长)。姚崇为官,对自己还是比较高标准严要求的,只可惜对儿子管教不严。这俩小子仗着父亲是皇帝最倚重的首席宰相,长期“广通宾客,颇受馈遗”,几年前就曾因请托魏知古而差点惹出祸端,幸赖姚崇机警,才没出事。但他们却没有因此收敛,而是照旧我行我素,招权纳贿,因而颇受当时舆论谴责。

除了对儿子缺乏管束,姚崇对自己的亲信下属也过于纵容。他有个秘书(主书,从七品)名叫赵诲,收受胡人的贿赂,不料没多久就被人告发了。玄宗对此案极为重视,亲自审问,结果发现案情属实,遂将赵诲逮捕下狱,并判处了死刑。

本来此案与姚崇并没有直接关系,充其量也就是负一些间接的领导责任而已。怎奈姚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出面营救,由此令玄宗大为不悦。不久,朝廷恰好要大赦,玄宗看在姚崇的面子上,特别在大赦诏书中标出赵诲的名字,下令免其死罪,杖打一百,流放岭南。

尽管皇帝给足了面子,可姚崇还是不无痛苦地意识到——经过这件事之后,自己在玄宗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倘若不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万一两个儿子贪赃纳贿的事实再被揭发,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思虑及此,忧惧不安的姚崇不得不向玄宗提出了辞职请求,而且提出了不止一次。

同时,姚崇还向玄宗郑重推荐了一个人,作为自己的继任者。

他就是时任广州都督的宋璟。

开元四年闰十二月,玄宗接受了姚崇的辞职请求,免除了他的宰相之职,改任开府仪同三司;同时将源乾曜罢为京兆尹、西京留守。

姚崇被罢相一事,乍一看似乎有些不可理喻——就因为一个七品小文书受贿,便罢免了一个兢兢业业、精明强干、对帝国政治有着突出贡献的宰相,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其实,无论是赵诲的枉法求财,还是姚崇两个儿子的招权纳贿,都不是导致姚崇下台的真正原因。道理很简单,打狗也要看主人。倘若玄宗仍然倚重姚崇,仍然寄望于他在宰相任上多做一些贡献,那么就算赵诲和姚氏兄弟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只要他们不是阴谋造反,玄宗都大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又何必非把姚崇的宰相乌纱摘掉不可呢?

所以,真正的原因其实是——玄宗本来就已经有了罢免姚崇之意,赵诲受贿的事情,只是恰好让玄宗拿来当一个借口罢了。

在赵诲一案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足以让我们窥见玄宗的真实意图。那就是,当赵诲东窗事发时,玄宗居然以天子之尊亲自审问他,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如果不是玄宗存心要抓姚崇的小辫子,一个小小七品文书的受贿案,又何须劳驾他皇帝大人亲自出马?

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玄宗这么做,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

换言之,就是故意抓一条狗来打,让主人瞧瞧颜色。

可是,姚崇一直在宰相任上干得好好的,玄宗为什么忽然要把他撸了呢?

这就要涉及到玄宗的用人之术了。

玄宗任用宰相的原则,基本上可以用六个字概括:专任而不久任。

所谓专任,就是一改大唐立国以来的集体宰相制,把宰相名额控制为两个,并且一个为主,一个为辅。比如玄宗先后为姚崇配备的两个副手,前面的卢怀慎就被称为伴食宰相,后来的源乾曜同样也是唯唯诺诺;姚崇卸任后,宋璟继任首席宰相,他的搭档苏颋照旧是陪衬人物。这种绿叶配红花的用人原则,正是玄宗刻意为之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朝政大权全部集中到首席宰相一个人手上。

之所以要实行这种专任制,是因为玄宗亲政后,所面临的是一个“百废待举”的政治局面,所承担的主要历史任务就是“拨乱反正”,因此,只有让一个能力突出的宰相独揽朝纲,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避免集体宰相制下常见的掣肘、推诿、扯皮等低效现象。

但是专任制也有两大副作用:一是宰相大权独揽,最终必然导致皇权受到威胁;二是一人执政必然导致整个政治运作过多地带上个人烙印,从而日久生弊。而要消除这两个副作用,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让这个手握大权的宰相干太久。

从这个意义上说,姚崇被罢相绝不是偶然事件,而是玄宗深思熟虑的结果。

姚崇虽然离开了帝国的政治中枢,但是在后来的几年里,玄宗对他依旧礼遇甚隆,仍令其“五日一朝,入阁供奉”(《资治通鉴》卷二一一),在许多大政方针上还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姚崇病逝,享年七十二岁,死后赠扬州大都督,谥号“文献”。

姚崇在任三年多,时间虽然不长,但却与玄宗君臣同心,密切配合,共同开启了清明、高效、务实、俭朴的新政风,终结了自神龙政变以来混乱不堪的政治局面,把帝国引上了一条健全的发展轨道,为盛世的来临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