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突围

常德会战再次验证了陈诚的观点,即优秀的战斗力,有时能够挽救战略和战术。

横山勇用兵之诡谲,不仅令孙连仲晕头转向,连被日本人称为“中国最有才能的战区司令官”的薛岳都差点翻船。

常德会战初期,孙连仲以为横山勇是要续攻石牌,薛岳则从以往经验出发,判断对方可能是声东击西,就像第一次长沙会战那样,让第一〇六师团明着从赣西北发动,主力却偷偷摸摸地直奔湘北。

直到日军南下常德,他才和孙连仲一样猛醒过来,也才匆匆组织兵力援救。

没有虎贲师,常德一天都坚持不了,两位早就输得一干二净了,正是虎贲师的浴血坚持,使薛岳和孙连仲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除孙连仲自己调兵遣将外,薛岳连抽四个军驰援,其中突前的是第十军。

第十军是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功臣,也是最有可能率先解常德之围的劲旅,从薛岳、孙连仲直到余程万本人,都对其寄望甚大,他们自己也自信心很足,在路上争分夺秒地进行强行军。

可惜独木难以成林,其他那三个军太慢,一直都跟不上来,导致第十军孤军深入,反而落入危险境地。

横山勇通过空中侦察,发现有援军直奔常德以南而来,赶快命令名古屋第三师团和第六十八师团前去堵击。

由于急着救援,第十军没有办法做到隐蔽行军,其前进方向和路线都被日机侦知,导致经过丛林时被日军伏击,师长孙明瑾阵亡,其他各师也有较大伤亡。

此时李玉堂已晋升,第十军新任军长是方先觉。在遇到这种极端困难的意外情况时,他仍保持了清醒头脑,不肯与堵击日军过多纠缠,而是不顾一切地撕破防线,向常德以南强行推进。

只是在受到重创的情况下,这支足以继第七十四军于后的部队再无能力进入常德,小股先头部队就算到了沅江岸边,也只能在山中鸣枪为号,聊以声援而已。

尽管挡住了第十军,但横山勇的苦恼有多无少。

由于遇到虎贲师,他苦心孤诣设计的战略战术已然大为贬值,整支大部队都被牵制和吸引在常德,使得中国军队得以从外围进行包抄,战局变得相当被动。

常德城里的第五十七师其实已经基本打光,原有八千之众,到此时,师部人员、伤兵加上炮兵团余部,仅有几百人,且被围得水泄不通,但这几百人仍然十分顽强,连炮兵都在掩埋山炮后,做好了肉搏拼刺的准备。

横山勇多次派飞机往城里扔劝降书,但均被撕得粉碎,而侵入城内的日军却死伤累累,连第一一六师团的代理联队长都负了重伤。

真是骑虎难下。

几百人,即算钢铁所铸,也有熔化的时候,可问题是已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且舍命相拼的这几百人,你必然还要拿接近数字去相抵。

原先横山勇对常德来个四面合围,也有想完全消灭第五十七师的念头——能成建制抹掉“虎部队”的主力,功劳不见得就比侵占常德差,可他如今已“勇”不到这种程度了。

11月28日,横山勇命令让出南门一侧,那样子已经十分可怜——把常德城让我使使好不好,不然我没法对上面交代啊。

常德城内早成废墟,横山勇急头赖脸地要侵占这座空城,还就是要有所“交代”。

退路奇迹般地自己跳了出来,可余程万并不能想走就走,因为他没有接到撤退命令。

12月2日,常德城内的守军越打越少,且粮弹两缺,完全依赖空投维持,而包围圈却越缩越小,其所能控制的空间只剩百余平方米。

这时,余程万才想到了突围。

12月3日凌晨,第五十七师召开临时紧急会议。

不能大家都走,得有人留下,于是不多的几个指挥官展开了争执,不是争谁走,而是争谁留下。

余程万让团长柴意新突围求援,但柴团长提出,到达援军至少应由师长以上将官统领,一个团长无法指挥和联络,所以还是他留下为好。

突围求援只是一方面的理由,最主要的是为第五十七师留下火种。自淞沪创建以来,虎贲师几乎百战百胜,而对于把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部队来说,“覆没”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只要师长能够突围,就说明这个师还存在,以后仍能再建。

柴意新那时已经知道留下必死,然而这位才三十出头、刚刚新婚不久的年轻军官仍然选择了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留给他的长官和其他兄弟。

当天上午,柴意新身中四弹而亡,一身军服被鲜血浸透,留在城内的官兵大多战死。

常德保卫战有着空前的惨烈。战后城里城外,遍布双方战死者的尸体,而且很多死于近距离肉搏,有的中国士兵在临死前的一刹那,仍竭尽全力将刺刀捅向对方的腹部。

余程万及残部的撤出为该师重建留下了火种

日方统计,在常德会战中死伤三千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在常德被虎贲师打掉的。这个数字里面,包括联队长、大队长在内的军官就有三百多人,也就是平均十个人里面要死一个当官的。当时日军所组建的新编师,都得靠有作战经验的军官或老兵撑着,此举真可谓伤筋动骨。

仅以身免的余程万因无令撤退,“遗弃部属”,被拘押至重庆,并遭军法审判,幸得上级同僚进言,加上常德民众六万人签名求情,得免死罪,被改判为坐监两年,后提前出狱。

几年后,作家张恨水受托创作了《虎贲万岁》,这是一部“真人、真事、真时间、真地点”的文学著作,此作流传坊间后,更使虎贲师的形象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