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目水晶(第3/3页)

之后的几日,楚瀚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羊一般敏感,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睁大眼睛观察胡家的人,胡家的房舍,胡家的规矩,胡家的一切。一天早上,胡家大哥出门干活时,楚瀚便也背着锄头,一跛一拐地跟在后面,去田里掘了一天的土,回来时手掌上的水泡都磨破了,也没有叫半声苦。胡二哥上山挑水捡柴时,他也跟了去,回来便帮着煮水砍柴。胡星夜看在眼中,既不阻止,也不称赞,彷佛他帮忙干活儿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楚瀚便就此安分地在胡家住下了。即使他跛了腿,活儿却并未少干,饭也没有多吃,每日跟着其他胡家兄弟一块儿起居作息。唯一不同的是,他对胡星夜的态度恭敬中透着十分的依恋,十分的感激,黑黑的脸上总带着诚挚的微笑,显然心中清楚,自己能脱离流浪街头、行乞偷钱的日子,全是拜胡星夜之赐。

胡星夜十分欣赏他的安静本分和勤奋努力,为了测试他,又教他记账,之后再交给他一笔钱,要他到隔壁村去买米。这笔钱足够一个小孩儿活上好几年,但楚瀚并未生起贪心,乖乖地送了钱去,赶车运了米回来,小小年纪,事情竟办得十分利落。

胡星夜暗暗点头,他甚有耐心,沉住了气,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观察测试,确知这孩子本性淳厚忠诚,心中十分满意,终于有一天叫了楚瀚来,说道:“瀚儿,你明日别去田里工作了。到我房中来,我有一些本领要教你。”

就这样,胡星夜将一身飞技和取技都传授给了楚瀚。由于三家村从来没有拜师的传统,他便没有让楚瀚拜自己为师,只让他唤自己“舅舅”。

楚瀚年纪虽幼,但因身世艰难,颠沛流离,早有着一份过人的世故;他直觉知道胡星夜是在利用自己,尽管胡星夜心中藏着许多未曾说出的秘密,但对自己而言却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胡星夜收养他,他原本已是满心感念,现在竟有机会学习胡家的家传秘技,更令他感激涕零,习练时异常认真。他资质极佳,人又用功,进步自然神速。

胡星夜自洗手以后,再未传授技艺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子女;此时遇见一个世间少见的良质美材,不禁甚感痛快,遂将所知倾囊相授,几年下来,楚瀚便已尽得胡家真传。这对师徒,或说舅甥之间,长年累月一起钻研飞技和取技,感情日深,彼此极为投契,楚瀚将胡星夜当成自己的亲父亲一般敬爱尊重,胡星夜也对楚瀚极为维护关照,甚至比对自己的几个亲生子女还要信任疼爱。

在决定参加“飞戎之赛”后,楚瀚便与舅舅反复讨论,知道要出手取得白瓷婴儿枕、春雷琴或冰雪双刃等事物,对楚瀚来说并非难事,但若要震慑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必得取得更加稀有珍贵的宝物才是。因此楚瀚选定了紫霞龙目水晶,从两年前便开始着手准备,如今果然一举得手。

但是得手之后呢?下一步又是什么?舅舅从来没有明白清楚地跟他说过。楚瀚一边揉按着疼痛的左膝,一边陷入沉思。

那夜将近四更,才听大门响动,楚瀚不用探头看,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舅舅回家了。他停下手,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焦虑,他知道今夜的事情绝不会善了,但也不免暗暗期待,如果“飞戎王”的美誉落在自己身上,将会是如何的情境?他自然晓得今夜的这一幕乃是舅舅精心安排的,也知道自己还得照着戏码继续演下去,但是这戏的下一幕要演什么,却非他所能左右。

他听胡星夜大步来到仓库,推门走向仓库边上自己的卧房,月光下但见舅舅脸色十分难看,一进门便大声喝道:“楚瀚!给我跪下!”说着更用力关上了房门。

楚瀚跳下床来,抬头望向胡星夜,大眼睛中满是疑问;舅舅平日轻声细语,举止温和,从来未曾用这般凶悍粗鲁的口气对他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胡星夜摇了摇头,神色中充满失望不平。楚瀚顿时明白:即使自己取得了三绝之一的紫霞水晶,却仍未能赢得“飞戎王”的称号。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想,输了便输了,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胡星夜却已开口痛骂起来:“你这悖逆的小子,谁叫你自作聪明,出去炫耀了?你不懂事也就罢了,竟然连你舅舅一起拖下水,惹得我一身腥,你可有点儿羞耻心没有!你没长眼睛,当世上所有人都不长眼睛吗?我打你这不要脸的……”一边骂,一边随手抓起一根藤条,使劲在地上、床上敲打,发出啪啪声响,口中痛骂不绝,眼中却露出歉意。

楚瀚见舅舅的神态语气与平时完全不同,顿时明白他这是在作假演戏给别人看,他聪明乖觉,立即抱头蹲下,大声哀叫求饶:“舅舅,我知错了,哎哟!别打了,我认错,饶了我吧!”

这么假打了一阵,胡星夜才停手喘气,说道:“小子,我要叫你知道厉害!”

楚瀚抱着头,缩在地上假装发出呜咽声。胡星夜望向他,眼睛往窗外一瞥,胖胖的鼠脸上满是歉疚不忍之色,却仍大声喝道:“你以为一顿打就够了吗?还有叫你好受的。上官家和柳家的族长说了,要你明日开始,从日出到日落,去三家村祠堂前罚跪,不准离开。先跪个三日再说!”

楚瀚脸色大变,抬头叫道:“舅舅!”他自知膝盖旧伤甚重,连跪三日定会加重伤势,罚跪乃是对他这个跛子最残忍不过的惩罚。

胡星夜缓缓摇头,一边又挥舞起藤条到处乱打,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不承认你取宝成功,说你未曾事先告知你要参加‘飞戎之赛’,因此认定其中必然有弊。”

楚瀚嘿了一声,知道这是柳家和上官家所能搬出最无稽的借口,但也无可奈何。他低声问道:“那物事呢?”胡星夜也低声道:“我带回来了。他们既然不认,还有脸将物事收去吗?哼!”

楚瀚见到舅舅眼中的悔恨恼怒,知道他心中只有比自己更加难受,也知道在胡家与其他两家的争斗中,这回合是落了下风,而自己便是陪葬品。他咬咬牙,低下头,流下眼泪。这眼泪不是为自己即将受到处罚而流,而是为舅舅的失败和失望而流。

胡星夜又怒骂了几句,将藤条用力扔在地上,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楚瀚在房中继续假装疼痛呜咽。他倾听着窗外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知道上官家和柳家派出的眼线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梢和围墙上专心地偷听着,也知道他们很快便会将自己挨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上官婆婆和柳攀安。他眼前浮起那猫脸老太婆和虚伪相公的面容,心头怒火如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