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蒙面锦衣

楚瀚望着马源走远,等到四下无人,又赶紧飞身回到昭德宫,此时万贵妃又已发了一回飙,将其余的宫女劈头臭骂了一顿,最后吼道:“张敏,天亮以后,你立即去安乐堂,替我溺死了那孽种!”

楚瀚侧过头,见到门监张敏趴在地上磕头道:“奴才遵旨。”万贵妃气冲冲地转身入内。

楚瀚稍稍放心,万贵妃命他天明去动手,那么时间尚不紧急,还有几个时辰可以想法应付。他与这张敏并不甚熟,只知他是从南方一个叫作金门的小岛来的,因家境贫穷而净身入宫。平日他谨慎少言,是宦官之中少见的厚道老实人。万贵妃派他去溺死婴儿,他真的会下手吗?他亲眼见到碧心被拖下去乱棒打死,想来是不会敢违背万贵妃的意旨。

楚瀚又想:“婴儿才出生没多久,万老太婆立即便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报密的人必然是刚才躲在窗外偷听、轻功高绝的家伙。那人究竟是谁,我怎的从未在宫中见过他的身影?”

他一时想之不透,只能暂且将这件事置诸脑后。他心想:“我要保住婴儿,必得事先到安乐堂布置好,最好是假装婴儿已死,甚至将张敏也骗过了,才是上策。”他赶紧向安乐堂奔去,不料却见一人躲躲藏藏地走在自己之前,手中提着一盏小油灯,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张敏。楚瀚甚是奇怪:“万老婆娘不是要他天明才来动手吗?他却为何提早赶去?”

当下悄悄跟在张敏身后,来到安乐堂的羊房夹道,纪娘娘的住处之外。楚瀚生怕张敏一入门便对婴儿狠下杀手,躲在窗外偷窥,心中打定主意:“张敏若动手伤害婴儿,我便立即冲进去阻止。”又想:“最好他将婴儿抱了出来,我便能重施故技,跟救走那宫女碧心一般,趁黑将婴儿夺走。这样既能保住婴儿,张敏也无从追究到纪娘娘头上。”

正思量时,张敏伸手敲门,纪娘娘清醒过来,低声问道:“什么人?”语音满是惊恐。

张敏答道:“昭德宫门监张敏。”

纪娘娘听见“昭德宫”三个字,脸色煞白,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婴儿,不再出声。张敏又敲了几下门,眼见门内没有回应,便伸手推门,门应手开了,原来楚瀚刚才离去后,她无力下炕闩门,因此门并未闩上。

张敏跨入屋中,见到纪娘娘坐在炕上,怀中抱着一个初生婴儿,一时竟似傻了,站在昏暗的屋子当中,手中仍提着那盏小油灯,没有出声。

房中静了一阵,只有几声婴儿发出的嘤咛声响。

张敏开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纪娘娘冷冷地道:“有劳公公相询,才出生几个时辰。”张敏点头道:“健壮结实,长得好样儿啊。”

纪娘娘听了,忍不住怒从心起,提高声音道:“我道你还有些人性,竟有脸说出这等话?你为何而来,我岂有不知?你若要像猫捉耗子那般玩弄我母子,不如趁早给我们个爽快来得干净!”

张敏甚觉窘迫,涨红了脸,静了好半天,才低声道:“皇上至今无子,这孩子可宝贵啊。龙种福德齐天,我又怎有胆量下手呢!但是……但是……唉!”只听噗通一声,却是张敏跪倒在地,哽声说道:“娘娘,奴才这点良知还是有的。这事我不能干!娘娘好生保重,我们想个法儿,将皇子藏了起来。宫中地方大,不会那么容易便被人发现的。”

纪娘娘大出意料之外,直望着张敏,颤声道:“公公可是认真的?”张敏连连点头,说道:“不瞒娘娘,主子命我天明来干这事儿。我心里不安,因此立刻赶来了,希望早些通知娘娘,赶快想法将小主子藏起来了才好。”

纪娘娘哽咽道:“多谢公公大恩!纪善贞永生不忘。”

楚瀚心想张敏毕竟甚是个淳厚之人,不肯做那弒婴之事,而纪娘娘得知爱子获救有望时,语音中的狂喜、欣慰、感激等情,虽只是几句话,已将一个母亲深爱孩子的心思表露无遗。楚瀚不禁眼眶湿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纪娘娘和张敏便开始商议该将婴儿藏去何处。张敏道:“我往年有个妹妹在宫中,因病被送到安乐堂休养。我来这儿照顾过她一段时候,知道安乐堂的水井曲道上有间角屋,平时用来堆积杂粮布料,少有人去。我曾见到放置黄豆的仓房墙后有个夹壁,甚是隐密,不如先将孩子藏去那里,再做打算。”纪娘娘同意了,两人便着手准备。

楚瀚心想:“若是动作快些,要将事情藏得不露痕迹,也是可能的。”他正要入屋相助,忽听夹道一端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听来是好几个练过武功之人,正快步奔近。

楚瀚心中一凛,飞身上屋,沿着屋顶奔到西首观望,但见来者共有四人,身穿锦衣卫服色,大吃一惊:“莫非万贵妃不放心,另外派了人来杀害婴儿?”

果见那四人悄声来到纪娘娘的屋外,分散在门外监视,显然正是为了杀死婴儿一事而来。

楚瀚知道事不宜迟,立即从屋顶跃下,转到后门,从窗户跃入屋中,向张敏和纪娘娘做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正快手打包婴儿的衣物用品,见到他忽然出现,都吃了一惊。纪娘娘松了一口气,张敏认得他,张口想叫:“楚公公!”却被楚瀚上前按住了嘴巴。张敏心中惊惶无已,他知道楚瀚是梁芳手下的人,而梁芳又是万贵妃的亲信,此时见到他出现,只道事机败露,后果难料,一颗心直如沉到肚子底下一般。

楚瀚压低声音道:“张公公莫要惊慌,我是来相助的。此刻门外已有四个锦衣卫监视着,我们得赶紧行动。”

张敏仍旧怀疑地望着他。楚瀚悄声道:“张公公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孩子我们一定得保住。”他四下张望,见到床角的木盆,盆中有一堆生产时留下的血污和胎盘。他灵机一动,快手抓过床上棉被,将血污胎盘裹了一包,低声道:“张公公,你将这包事物拿去宫后的乱葬场,赶紧埋了。”转向纪娘娘,说道:“娘娘留在此地,只管放声大哭便是,我带孩子藏到水井曲道的角屋里。”

张敏完全慌了手脚,僵立当地,无法动弹。他未曾按照万贵妃的命令杀死婴儿,本是出于一念不忍,一念好心,一念侥幸;此刻被人发觉了,不知自己是该信任这小孩儿,与他一起解救小皇子,还是干脆反脸,放声呼唤门外的锦衣卫进来杀了小皇子,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一时天人交战,全身冷汗直冒,无法委决。

当此情境,纪娘娘竟出奇地镇静,她一眼便看清了张敏心中的挣扎,知道必须敲钉转角,让他不能反悔,当下走上前来,对张敏拜倒,说道:“感谢张公公救命大德!”将襁褓交在楚瀚手中,说道:“楚公公,我儿就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