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在河北(九)

随着来自北方的寒潮,一点点的吹白了河北大地,在没有太阳的大白天,也不得不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为执勤巡哨的。

士兵取暖之用。

而在中军最大的营帐里,已经摆上了硕大的片羊锅子,就是将冻的硬邦邦的羊肉,刨丝放在葱白滚水里烫熟的吃法,除了器具不讲究外,和后世刷羊肉已经别无二样。

然后是梨肉炖鹌鹑,豆豉烹鱼干,拔丝瓜条等,这个季节能够鼓捣出来杂七杂八的配菜,也摆了一案子,供人自取自用。

因此,当信都城中的来使,被引入帐中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一幕,十几个军将毫无尊卑长上的团坐一堆,各种乌烟瘴气。

不亦乐乎大快朵颐的情景呢。

对于被那些同僚逼迫和推诿着,而不得不冒险出城前来,担负起交涉事宜的这位行台特使来说,则有些世界观崩塌的味道。

……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群满身烟火气息的军汉,还是那只令人生畏,闻风辟易的“满万不可敌”么。

然后才是想到,他们如此做派和态度,这些南佬是铁了心打算在此长住不走了么。却又有些烦恼起来,对于自认见多识广,很有些纵横术的他来说,可以揣摩和交涉的对手尚不足为惧,但是不按理出牌的对象,却是个大麻烦。

不由又对自己担负的使命和任务更加悲观了。

这个岔子也让他事先,反复构思好的一肚子话语和对应说辞,尽数化作了乌有。就这么直愣愣的失态了几个呼吸,他才在对方戏虐的瞪视下,勉强想起来大都督临行前的私下召见和嘱咐。

不由条件反射式的整了整衣冠,清嗓高声道:

“某家冀州长史吴加亮,奉大都督之命前来。”

“大都督体恤民生困乏,不愈生灵涂炭而多起兵戈。”

“特晓谕尔等,暂且罢战休兵……”

我和我的部下们用着一种看猴戏的表情,耐心听完他用一种有些倨傲而施舍的口气,像是背书般的扯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场面话。

好吧,我真心是无语了,原本,以为对方是来试探军中虚实的。

因此,没少鸡飞狗跳的内外分派,好生做了一番准备。即不能过于示弱,也不能全部摊在明面上,要通过远近层次的部署,恰到好处的体现出足够的威胁,以及隐藏的底牌和实力。

但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一套,而莫名其妙的扯了这一堆毫无营养的废话。顿时在我左右众将中,激起一片嘲讽叫骂声。

“至娘贼的……”

杨再兴嘿然站起来,将一块骨头吐出去。

“这厮得了失心疯么……”

“鱼肉还想威胁刀俎么……”

杜桑亦是拎着筷子,挑起一块鱼腩道。

“鱼肉就要有鱼肉的自省不是……”

“我看……”

张立铮眯眼剔着牙齿,按手下去做个切势。

“就把他就拉出去烹了好了……”

“这么衣服身板,也能刷下几十斤肉来吧……”

“记得把胆子给我留下……”

风卷旗也一反常态,做出兴趣盎然模样,打量着他的肚子道。

“我倒想看看,这厮割下来的家伙会不会比卵子大……”

“和他废话个甚……”

“干脆立即点齐人马,攻打进城里去,想要什么……自己拿好了……”

“信都之内,可多的是钱粮财帛……”

“某家的大炮,已经许久没有开张利市了……”

这帐中七嘴八舌下来,这位吴长史刻意维持出来逼格和气场,顿时打消的荡然无存,脸色由红变白,白了变青、青了发黑猛退几步,却是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会说人话么?”

我轻描淡写的轻声到。

他已经是赶忙点头如鸡啄米。

“那就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我看着他继续道。

而对方只剩下一副诚恳坦荡的模样,低声下气的哀告道。

“还请,大帅且屏退无关人等……”

“这里可没有什么无关人等……”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说重点……”

憋了一脸的情绪之后,他还是犹豫再三的和盘托出,需要我们屏退左右的真正理由。

居然是他代表困守信都里的河北行台,给我军开除一个条件,愿出得银钱二十万,绢三万段,换取我们三日之内,就此退兵百里。

我摸着刚剃过的下巴短茬,用眼神与辛稼轩他们交换道,居然还有这种好事情?

这究竟是脑子进水了么,还是脑子进水了,或是诈和的缓兵之计,然后骗的我们离开后乘机攻击?这是我和帐下诸将的第一反应。

不过,无论那个结果,都不能影响我退兵的决心。我当下决定不由看着他冷笑道。

“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欺我无人么……”

“这种糊弄人的东西,也拿我面前来卖弄……”

“把他拉出去看了,人头作为明日攻城的祭旗……”

“诺……”

顿时进来两名健壮军士,拉着吴长史就往外拖走。

“天日昭昭……”

他反而有些绝然的大叫起来。

“大帅杀我如草芥,但就要与天大的好处,就此别过了……”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来,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来。

“你继续编啊,我听着呢……”

“为表诚意和鉴证……”

他喘了口气道。

“某家已经在漳水之上……用船备好了银绢各一万……”

“只消大帅应允,便可令贵部去查收一二……”

在天黑之前,派出去的标兵团指挥穆隆就回来报告,漳水之上既没有陷阱,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手脚,只有满船的财物被带了回来,正好如他所说的数目。

只是,接下来这位吴长史,就像是被激起了某种耻辱心和底线,任由轮番威迫恐吓或是言辞诱导,再也不肯多说其他了。

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些话语。

而当我们重新聚首商议,军中的气氛却已经有些大不相同了。

“真是见了鬼了……”

作为副将的辛稼轩,有些抱怨又有些探寻看着我的道。

“难不成,对方真以为能用钱财,买的我们退兵么……”

作为传统武学出身的他,似乎也很难接受,军国之事被当作可以用金钱收买的条件这种事实。

不过,就我印象中南北朝、五代之类的乱世中,并不缺少这样奇葩的事情。

“这事,要不要避嫌一二……毕竟传到帅司哪里去,多少也是个把柄……”

这是第一营管风卷旗,为代表的持重之语。

“我们军所获之利,已经不差这些了……没必要沾染更多……”

他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件是多少有点纳款通敌的味道,就看人这么去看待和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