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渐变(十)

数日之后,一组姗姗来迟的消息,在广府的诸市里,如冰山崩海一般的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海外各洲的船团为什么延误了。”

“因为被就地征调了。”

“国朝自外州开始,大举征调船只。”

“用以运送来自两海道的驻屯军,大举航行北上。”

这个征兆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依靠这场战争背景,而经营经营布局的人们来说,不言而喻了。

因此,在万商云集,财货嵬聚的广府左城,随着有些仓促的收市钟声响起。

无数人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从宝泉街里走了出来,却是拒绝了那些凑上来的车夫招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走着,突然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河里,可惜的是城区内的河巷委实过浅,很快就被旁人大呼小叫的发现捞了起来。

然后就这么满身污泥,顶着水草坐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嚎啕大哭起来。

“没了……”

“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被压出去借债了……”

“如今剐了我,也还不上了……”

“此生还有何趣啊……”

而他,只是宝泉街逃难一般奔逃出来的人群,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他们最的共同特点,就是在一片利好的消息下乘胜追进,砸锅卖铁的以高位抄下大笔,最近几期的军债和战地募集金,然后随着某种战事不利的噩耗传来,顿时就砸在了手里,便做了无人问津的废钞了。

因为这些炒作的项目,几乎都是拿北地所获得现有权益和预期的岁入,作为担保基础的。因此霎那间就是哀鸿遍野,哭声一片了。

而这些人也不过是站在前台,而露出水面来的冰山一角而已,光是那些站在背后的豪门巨族,就足以让这些看似显赫一方人物,各种生不如死了。

而这场变乱带来的影响,也不过时未来一系列将无数人牵扯进去,山崩海啸般的变化和连锁反应的,开端和先兆而已。

因为还有足够的人,继续保有某种侥幸心理,或是出于破罐破摔、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决然不肯相信轰轰烈烈准备日久北伐会就此终结。

而宁愿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挫败和失利,并非不可挽回而依旧有所转机,进而砸锅卖铁式的,追加更多回本的投入进去。

而对于广府朝堂的高处,这则是一场不亚于天崩地裂的大震动。

因为,在东路覆灭、中路溃退不止的噩耗相继传来后,西路军虽然尚无确切消息,但也让人乐观不起来。

毕竟,西路虽然聚集了荆南和西川两大行司的联军,但其实是作为一路偏师,以隔断北朝,可能来自关内与西北的外援。在失去了另外两路正攻大军的呼应之后,只怕也是独力难支而结果堪忧了。

国朝生聚上百年,谋划了数代,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和资源的北伐大业,眼看就此付之东流。一旦具体情形广布出来,不知道要多少人家戴孝,又不知道多少高门显户,要就此哀鸿遍野,痛失砥柱了。

要知道前一次如此大败崩决的情形,还是在大梁的开国之初的嘉佑大进军中,几乎让号称八百家的海藩诸侯,多年生聚的力量几乎一扫而空,这才促成了梁氏幕府强势建国立制的初始根基。

而这次的北伐失利,所损失的人力物力尚且无算,光是在国朝军力上的巨大缺损,就足以严重动摇到统治根基和威信,而且这并非是天方夜谭之说。

毕竟,折损在北地的数十万人马,其中不乏国朝中外军和延边、驻屯将士中,战功赫赫的老牌劲旅或是新锐之师,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通过二次动员的新卒,所能弥补回来的。

而代表着重临中原正统的标志性部队,派往北地的殿前军再度覆灭,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初正定帝陨落的时代,帝统大权旁落,而沦为善后的南海幕府,高高奉起的虚君实相的故事情形。

因此……就连半是归养半是退隐状态的大相国,也不得不抱恙现身坐镇朝堂,一边做出各般安定人心的姿态,然后全力征调海陆主导的军力,全力北上赴援。

在如今中原糜烂,局势不明的情形下,最起码也要保住大江以南的半壁山河,至少是东南的人口财赋重地。

广府城中的另一处。

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对于隐姓埋名回到广府不久的陈子锟来说,则是某种天将之喜,北伐居然失败了。

而那个该死的对头,也竟然身陷在北地生死不明,而据某种传言说后方的主战派里,则已经有一大群人为了脱责,正在努力将战事不利的罪责,归咎在这些失陷的前沿将领身上来。

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虽然那个对头身陷死地,但是他留在广府的基业,却是尤为丰厚可观的。在失去了本人的权势和背景的支撑庇佑之后,却不免受到各种觊觎和窥探了。

特别在北伐惨败,造成的大片连锁损失之下,能够从瓜分这些得到厚利产业补偿,自然是极得好的,自己的吴官陈氏一族,显然亦是其中之一。

而他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大仇得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几乎想仰天长笑起来,真是现世报啊。

说不定还有机会,在家族和某后支持者的帮助下,最终在上层翻案成功,沉冤得雪恢复身份,重新做回哪个在勋贵子弟中,令人仰视的骁骑校。

他也不是特别贪心,只消将那个女人重新抢回来,然后再收取一大笔家产作为利息,也就可以放手了。

然后天天享受对方在痛苦和屈辱煎熬的表情,这才是他骁骑校的正确作风。思及于此,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么了。

虽然他知道这桩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而真正需要站在前台的,也不过是陈子锟这个早已经背上恶名,而随时可以被家族放手的棋子而已。

然后,陈子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家里损失了多少……”

“大概有二三十万缗化水去了……”

“这么多……”

陈子琨微微有些动容。

“这换做铜子,也有好几亿钱了……难怪……”

难怪,家里突然会表示全力支持起他这个局外人来,也是打着某种弥补损失的迫切打算啊。

毕竟,陈氏虽然号称豪门,但家大业大之下出席核支给也多,实际上手中直接掌握的现钱是有限的,一时半会可是没法拿出这些数目来的。少不得要折卖产业来保持周转和体面了。

……

扬州江都县,刚从某种兵荒马乱,乱兵肆虐的状态中平复下来。

但是累累的尸骸,犹自冒烟的建筑残骸,以及满地狼藉的遗弃物,无不在昭示着,这座江北望要之城,所受到的严重损失和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