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根本(八)(第2/3页)

在自然条件下,晒盐产盐这种东西,可不像后世网文小白描述的一样,在海边随便找块地头,挖个池子引满就能坐等晒出盐来,光是位置不合适造成的地下渗漏的污染,或是一次突发的涨潮,就足以让你辛辛苦苦许久的努力,尽数前功尽弃了。

不然,古人又是何苦要熬海煮盐,一直沿袭到近代才彻底放弃。

因为是合适的传统盐场区,又采用了源自后世的新工艺和管理流程,所以重新恢复盐场的产量,也是节节攀升,各种等级的粗细盐类,不但足供附近的州县,还能有所积余下来,进入周边的流通渠道。

在动荡之世,除了粮食之外,盐也同样是某种拥有保价效果的流通物,甚至在特殊环境下,可以作为临时的代货币来使用。

同样,沉淀完主要盐分的卤水残渣,同样也是重要的工业原料和催化成分,自然有人收集和处理。

赤脚站在围堤上,用长柄勺子搅拌有些泛白浑浊的卤水,让它更快蒸发和结晶,然后捞出那些渣子一样的萃取物,的李显忠无疑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经在这劳役营里呆了三个多月了。

他本名李世辅,祖上乃是关西延州人,属于当地的一个小将门出身。只是到了父辈因为当地的派阀之争,他的童年几乎在反复的辗转奔走之中度过的,直到随着一只失去地盘的人马——延绥军,从众多的西军序列里,出奔洛都朝廷的治下,而得以在海州重新安家下来,与当地人结亲。

因此,他倒也算是半个海州人,只是相比那些军镇帅臣及其部署们朝三暮四,经常可以随着利益和情势变化的立场和态度,经历了幼时的颠沛流离和辗转之后的他,却是个少有的异类。

因为他已经厌倦了这种频繁变换门庭的传统,认为这才是乱世不止的根源,而格外在意和看重的是,洛都朝廷的大义名分,以及忠诚与之类的武人荣誉。因此,很容易就在地方脱类而出,得到来自洛都方面的赏识,被召见赐予六品出身,拔举进入武学修业,并由此改名为显忠。

然后又作为重要的棋子,以新任巡泗兵马使的身份,外放回到了家族所在的青徐镇,开始他新的前程与宏图。

只是他的野望和理想,很快就被南朝北伐的大潮给摧毁了,于是他又成了与这些破坏和夺占自己家园的入侵者,最激烈的抵抗者中的一员。

为此,甚至不惜亲自带人掩与道路,伏杀了南军派来的密使,而断了自己的上官,投降输诚的后路与决心。只是他个人再多的努力与奋斗,都难以抵挡南军占据上风的大势所向。

已经存立了数百年的青徐镇,终究还是轰然崩溃在南军高歌猛进的强大攻势之下,连他和他的部属,都被驻守地方的士民百姓,给开城献了出去而做了南朝的俘虏。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而是带人从俘虏营中脱逃出来,而奔回了北军的控制区,为此他作为某种忠勇义士的典范,而被再次提拔和任用,成为了卞军外围的一部统领,而继续奋战在抵抗南朝入侵的第一线。

直到汴州城被击破,他带人拼死突围了出来,然后又在城外的附近亲眼见证了,那些南军在城中大肆屠杀,而将汴水染成鲜红血河的过程。

接下来的数度反击和拉锯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在节节抵抗中,一路败退到畿内的过程和结果。

更令他失望的是,在大敌当前重兵压境之下的,畿内幸存的各路军马,争权夺利和相互侵轧的各种丑态,特别是在来自大元帅府的背后支持下,派系之争甚至压倒了迫在眉睫的抵御外敌。

而畿内的朝廷中军,也更多是把他们这些外州残余,当作保存自身实力的消耗品,和战损之后的补充来使用,而对这些屡战不挫一路坚持下来的忠勇之士,明显缺乏敬意和重视,因此,他们总是被安排最危险和最艰苦的地方,但是得到的待遇和补充却是最靠后的。

于是乎,当那些一个个名声卓著或是资深的宿将,与他亲熟的故交,都被强令驱使着走上前沿,又相继阵没或是失踪在敌潮之中后,李显忠也逐步对现今的洛都朝廷彻底绝望了,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可以为之效死和奋斗的那个朝廷了。

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一些让人忍无可忍的事情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遵守朝廷的号令,退入洛都城继续抵抗,而是从北面的黄河边上夺船出奔到滑州境内上岸,再转道南下。

最终一路躲避着被打散的乱军和流匪,千辛万苦的带着数十名海州子弟,逃回了位于海州家乡,却发现自己的亲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只“义军”盘踞在他家的废墟之上。

他几乎是怒发冲冠,悲愤交加的亲率这些劫余的海州子弟,当先冲进这些至少十倍于己的义军之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最终击垮了这只数百人的义军,逼降了剩下的大半数人。

然后,他才从附近躲起来的乡人口中,得到了自己父母早已经过世,妻儿外出避祸失散的消息。于是寻回失散的妻儿,就成了他当下的目标。但是人海茫茫又正逢乱世,以他一己之身可谓是大海捞针。

这时候,附近残存的乡老贤望出来恳求他,带领本乡丁壮就地组织起一只保乡安土的土团。而他也需要足够的人手和资源,来实现他的目标。于是两下相合,就顺水推舟的成了,当地众多土团武装的领头人之一。

在他的率领下,被武装起来的当地乡民,不停的与一股股被打散后,闯入境内的乱兵作战,驱逐和攻杀那些流窜于道途的流寇匪类,拼死抵御犯境肆虐的胡马游骑,乃至驱逐和吞并那些,打折义军旗号的外州团体势力。

他们几乎抗击着,任何一个试图进入海洲境内的武装势力。并因此很快壮大起来成为其中最有实力的一只,能够保全乡土之余,顺带找回妻儿的微薄希望,这也成为了心灰意懒的他,最后一点人生目标和动力。

但是似乎老天铁了心要和他做对一般,这时候一只撤退到淮上的南军部队,再次席卷了淮东的青、沂诸州,就连他存身的海州也难以幸免,于是那些纷纷而起的土团武装,也在这只号称“满万不可敌”外来军马的强势镇压下一一覆灭或归降。

最终,他只能和其他几只土团武装一般,带着不愿投降的部下,退守到天乌堡来苟延残喘,期待转机和变局。

但正所谓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私心和矛盾,特别是在一贯貌合神离的数家武装,被长时间迫困局在山中一隅,而需要争夺相对有限的水源,口粮、衣物等日常资源的情况下,纷争和内斗就变得不可避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