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12页)

“今夜就渡河去掩杀,”萧干骇然问道,“难道林牙调兵遣将,早已准备有素,有了把握吗?”

“为将之道,随时都要准备好攻守之计,”耶律大石坚定得好像一块岩石,他说,“俺对此早有忖度,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几个时辰内,就能发动掩击。”

“掩击宋军,林牙保得定必能取胜吗?林牙对此可有胜算?”

这是一个愚问,没有一场战争可以在事前打百分之百的包票,保证必胜。但为了提高他的信心,耶律大石还是作了正面的回答:“背城借一,我军人人怀必死之心。宋军远来不战,锐气已自折尽。童贯、蔡攸阘茸无能,愚不知兵,俺视之犹如草芥。就是种师道也是左右掣肘,力不从心,无可作为。我以哀兵临敌之骄兵,无有不胜之理。如无胜算,俺怎敢向大王贸然献此掩击之计?”

“即使掩击得利,宋人可以济师重来。”萧干心里已自有些活动了,但为了表示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有意要找出一点反面的理由来,“我军全军在此,一胜之后,难乎为继,林牙可见到这一招?”

“我军固全军在此,宋朝的精锐,却也只此西军一军。打败了它,大局自定,还怕它有什么后续力量?”

“就算我军能击败宋师,”萧干点点头,继续找出反面理由来,“如今云州及周围之地,全被金军侵入。我凭着这燕州弹丸之地,又怎能与金师相抗衡?”说到金师,这个胆大心粗的萧干也不免有些凛然变色。

“大王休得如此气短,”耶律大石用目空一切的气概为萧干打气道,“我军能击败宋军,士气大振,焉知就不能抗衡金师?总之,事在人为,只要有了决心和勇气,天下哪有不可为之事?千万不可先折了自己的锐气。”这时耶律大石双眸,神采飞扬,他已经目光如炬地看到一片更加广袤的天地、一条更加宽阔的出路。在残辽的贵族中,没有一个人像他想得那么深远,他似乎已经掌握了今后几十年历史发展的趋势,描绘着那一幅新生道路的前景。他说:“就算咱们放过中原这块土地,让宋、金双方作鹬蚌之争,大王可知道黄河以西,大漠以北,还有一片广大无垠的草原?当年突厥人、铁勒人、薛延陀人都曾在那里牧马放青,今后正是英雄们龙争虎斗之处。我们只要保得住这支军队,占有那里之地,以逸待劳,还怕金人怎的?再则葱岭以西还有回鹘诸国,什么乞尔吉斯、塞尔柱克,什么寻思干,去过那里的人说它们的算滩都是疲惫无能,积弱已久。这几年倘非我朝多事,俺早想统一军问鼎于彼了。如今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咱们也可率此全军,横绝大漠,直趋天西。极目苍穹,茫茫乾坤,出路正宽。安见得天下之大,就没有我辈立足之地?俺奉劝大王也要开廓眼界,千万不要被燕云一隅之地囿了自己耳目!”

这些话都是萧干闻所未闻的。其实他也来自草原,在那广阔的天地中扎下很深的根,只是多年来在中原过的贵族生活把他身上的泥土青草气味冲刷掉了,他的耳目受到堵塞,他的胸襟变得狭隘。如今耶律大石的一席话,不觉引起他的雄心壮志,使他勇气陡增。

“林牙说得如此气壮山河,俺听了也自开拓心胸,长了志气。恨不得身长双翼,飞到天西漠北那片广袤天宇中自由翱翔,鹰击鹘突。”可是他毕竟是障碍重重的,一时还舍不得目前这个锦衣玉食、雄踞虎帐的生活地位,当他的思想一回到现实世界,就又不禁气馁起来。这时他又不得不想起他的衣食根子皇后妹子。他继续说下去时,不由得把调子降低了:“只是朝廷与宋使已有成约。俺等一动手打起来,岂不使国主、皇后失信于人,坏了朝廷大计?”

“大王这话还是鳃鳃过虑。”大石林牙豪爽地笑起来,“岂不想到和议不成,还有一个朝廷,和议若成,举国降人,举动不得自由。到了那时还是什么国主、皇后、四军、林牙?大家都做了宋人的阶下之囚,还有什么大辽的江山社稷?此事俺日夜筹思,虑之已熟,不管大王下不下令,俺已下定决心,只今夜就要拼死出击。一战得胜,这是祖宗之灵、社稷之福,大家都得到好处。万一战败,俺拼着捐此微躯,”他左手按住剑鞘,右手做一个拔剑自刎的姿势,加重语气道,“尽忠朝廷。这一遭出兵掩击之计,皇后、大王都可推在俺耶律大石一人身上,与你们无干。那时要战、要和、要降,就悉凭你们做主了。”

耶律大石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热血沸腾,萧干也大受感动。

“既要发动掩击,自应由俺负责,岂可令林牙独自承担罪过?不然,俺夔离不还成什么人?”这时,他也已下了决心,猛击一下桌子说,“林牙既有准备,今夜俺们便动手。林牙指挥东路,俺亲自指挥西路,两头并举,务要把种师道打得落花流水。只是俺那亲妹子呀!为了宗庙社稷,俺可顾不得你了。”

亲妹子皇后是萧干思想中的最后一道障碍,耶律大石还得花些功夫把这道障碍扫除了,才能使萧干以全力投入战斗。一个统帅的决心是耶律大石要想打赢这一仗必须争取的条件,何况他直接指挥的奚军,也是临敌决战中的一支强大力量,他们只听他的命令。

“发动掩击,正是为了保护皇后圣驾,四军怎的把话说颠倒了?”接着他危言耸听地说,“大王可知道朝廷内的汉儿们,正要借和议为名,邀取富贵,断送皇后咧!”

“岂有这等样事!”萧干愕然地说,“汉儿们身为朝廷大员,久食我家之禄,怎能见异思迁,无良至此。林牙这话,可有根据?”

“俺没有真凭实据,怎好在大王面前信口胡说?大王看看这封信函就明白了。”耶律大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略作解释道,“大王可知道十年前逃亡南去,尽输我朝虚实,卖国叛主,目前正在童贯身边参谋军事的赵良嗣是谁?这个赵良嗣就是李处温的嫡亲表侄,曾为光禄卿的马植。马植在我朝时,内行秽恶,不齿于人,不承想一头钻进童贯的门路,做到南朝的龙图阁学士。这封书函是俺在前线,从两个潜入我境的汉儿身上搜获的。这马植叛国求荣,姑置不论,谁想那李处温身为国家柱石,十年前就与马植勾结一起,沥酒设誓,意图叛国。这书函里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

“这厮们如此可恶,真该碎尸万段。”萧干读了信,不禁咆哮如雷道,“林牙早已搜得它,怎不送呈皇后去告发?”

“俺职司军务,未便过问朝廷政事。况且皇后亲信李处温,凭着这一纸书函,也未必就能治倒他!”耶律大石极力抑制住一个已经出现在他口角边的微笑,保留了一句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向萧干明说的话,反而一本正经地说,“如今事实俱在,大王看了信,按图索骥,就可知信中所说的都非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