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7页)

十月底,辽军在燕京城内经过一天的喋血苦战后,又一次大败刘延庆统率的宋军,一直追到滹沱河,举朝欢腾。这时萧干、萧斡里剌、耶律大石等统兵大员都在南方前线布置新的防线。到了十二月初,乐极生悲,忽然一声晴天霹雳,完颜阿骨打亲自率领的大军,一夕之间,已经兵临关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把萧皇后吓得魂灵儿出窍,她怎么料想得到在那夹缝里忽然钻出一只真的大虫来?事到如今,她再聪明能干,也回天乏术了,左思右想,只好步天祚帝的后尘,办得一个“逃”字。

可是萧皇后毕竟是工于心计的,在居庸关告急的当晚,她就火速地把耶律大石、萧干等召来,要他们把能够作战的奚、契丹军统统带出燕京,到松亭关去集中候命。在逃命之际,毕竟也需要有武装保护。

萧皇后自己在离开燕京之前,又演出一出拿手好戏,叫作“辞庙哭灵”,辞列祖之庙,哭先帝之灵。然后集合留守大臣,向他们慷慨诀别,说要亲自去和金军决战:“战如不胜,不复与诸卿相见矣!数月崎岖,忧患相共,今日诀别,汍澜沾襟。”说到这里,眼泪果然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挂下来。

如果说,她第一次在宫门口演出的那出悲剧曾经起过鼓舞人心、化险为夷的意料不到的效果,那么历史不会重演了。现在这出悲剧的重复演出,徒然变成贻笑千古的喜剧。听她诀别的留守大臣当场也不得不奉陪流出几点吝啬的眼泪,心里却巴不得早点散场,好让他脚底加油,尽快地去安排迎降新主子的大典。他们本来是“人尽可君”的,不一定要钉牢一个萧皇后。

经过那一次扣留事件以后,耶律大石与萧干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弥缝。面临着两个部族的存亡生死关头,他们产生了重大的分歧。奚贵族对天祚帝早已失却信心,不愿再逃到云中去跟他同命运。他们要求萧干逃到迤北的老家去观望一下,得机再开创一个局面。萧干听从了部下的意见,拒绝再和耶律大石一起西行。耶律大石认为这是临危叛变的行为,坚决不答应。两个闹僵了,部下们列阵对峙,准备火并。亏得萧皇后及时从燕京赶到松亭关,她插身在两军之间,左右劝说,最后总算决定了各走各的道路,彼此都不干涉。

萧皇后本人是奚族人,与奚贵族有着血统上的联系。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更加信赖耶律大石的才智忠诚,宁可跟他往西走。主张独创局面最力的萧斡里剌被耶律大石说服了,最后毅然决定背弃他的部族,与皇后、林牙一起西行。

其实无论往西,无论往北,同样都是危险重重、前途茫茫的。但是前者的危险性更大。要在金军密布,到处掘下陷阱,到处张开天罗地网的夹缝中,找出一条生路,平安地逃到云中阴夹山鸳鸯泺(这是辽历代皇帝避暑的处所,最近天祚帝逃到这里),除非产生奇迹,否则就叫人难于想象了。果然,他们在逃亡中几次碰到金军的尾追和拦击,几次打退他们,自己的人马也溃散了又集合,集合了又溃散几次。最后粮尽兵散,只剩得少数人马相随,不幸又遭到完颜活女快速部队的追赶。完颜活女是批亢捣虚、寻缝钻隙的能手,他的部队常会在人们料想不到的地点和时间出现。耶律大石挺身应战,苦苦缠住了活女,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战败被俘,萧皇后却趁耶律大石苦战之机溜掉了。后来他们又经历了千辛万苦,最后只剩得萧皇后、萧斡里剌和一个向导奇迹般地到达目的地。

萧皇后去见天祚帝时,心里是有恃无恐的。第一,她明确地感到天祚帝一向对她个人抱有好感,妇女们一般都过分重视这种私人间的感情,用它来代替政治上的利害关系,这往往是要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第二,她失国后,没有跟随她哥哥逃到迤北去,宁愿颠沛流离、历尽艰险地回到天祚帝身边来,说明她尽忠于国,无愧于心。这两点想法都带有浪漫主义的色彩,还有比较现实的第三种想法,她相信在此前或以后陆续从燕京逃到鸳鸯泺来的契丹贵族中,她仍拥有相当的威信。天祚帝要团结、笼络他们,一定还有许多仰仗她本人的地方。

她错了!这三种想法,没有一种救得了她的命。

天祚帝耶律延禧是个精神狂瞀、喜怒失常的典型的亡国之君。凡是长期握有无限权力而又缺乏一定的控制力,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去运用这种权力的人,很容易陷入这种类型。他久已痛恨耶律淳夫妻乘他之危,篡夺了他的皇帝之位。燕京政权历次下达的文告中都有谴责天祚帝失德的话,这原来不过是些官样文章,他们要不是这样立言措辞,就无以解释自己的这个新政权是在什么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可是在天祚帝看来却有切肤之痛,恨不得把他们夫妇拿来生吞活剥,以雪心头夙恨。今天好不容易萧皇后自投罗网来了,他怎肯把她轻轻放过。

天祚帝在自己豪华的,挂满了狐皮、貂幕的行帐中接见萧皇后。

“不知皇后陛下驾到,”天祚帝用了一种已经把爪子搭上老鼠的身体,还想戏弄它一下的猫儿的心情,愉快地说,“臣耶律延禧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萧皇后一听兆头不好,急忙正容回答道:“贱妾夫妇,丧家失国,辜负陛下的重托。今日只身来此领罪,悉听陛下发落。”

“皇后陛下言重了。耶律延禧离开燕京时,并不曾把江山托与皇叔、皇后,今日怎谈得到辜负的话?”天祚帝哈哈笑道,“再说,耶律延禧在五京中失陷其四,也不曾向哪个请罪,皇后失去了区区一个燕京城,又何足道哉!只是耶律延禧在衍庆宫后苑那间密室中庋藏了一些财物,皇后可曾顺手捎来?”

“陛下密室,都经封存,贱妾何人,怎敢擅自启视?此来带得些许盘缠,途中几经金兵追赶,都已散失。今日空手来见陛下,无以献赆,乞宥死罪。”

“耶律延禧怎敢以区区金宝见怪皇后,只是听说陛下与李处温的那个小兔崽子在密室中优哉游哉,让那个小兔崽子享尽人间艳福,怎说不敢启视密室?左右们可曾听说此话?”

左右们哄然一声回答道:“此话是实!”

“皇后可听真了他们的话?却不是耶律延禧在此胡说乱道。可知宝物都落到李处温一家去了,怨不得皇后今天空手来此。这笔账可要算算清楚。”

萧皇后知道自己已难免一死,不敢再作申辩。天祚帝玩弄够了,这才咧开嘴唇,卷一卷鲜红的舌尖,亮出雪白的牙齿,恶狠狠地说:“萧普贤女,你篡夺大宝,丢失社稷,朕不罪你。你滥施恩典,靡尽国帑,朕也不怪你。只是你宠信嬖幸,污乱宫禁,败坏皇室名誉,朕那九皇叔死后,还叫他蒙上不洁之名。如此之人,岂容再让她复载于天地之间。朕今天为九皇叔治你闺门不肃之罪,你死后有知,休怪朕手下无情。左右们,把萧普贤女吊在那杆旗杆上,一顿乱鞭,把她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