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15页)

对吴革的这番激动人心的发言,各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何老爹也不禁叹息道:“河东、河北,朝内、朝外,都有这等脓包的将兵,窝囊的官员。有官如此,中国焉得不亡?俺怕这番东京城难保了。”

“自有生来多涕泪,独无人处恸江山!”丁特起吟了这句诗以后,独自跑进邢倞的里间,呜呜幽幽地哭起来。这时大家都有几分酒意,举座为之惨然。

吴革与丁特起十分熟悉,他跑进里间把丁特起拖出来,叫道:“特起,恸哭江山并非见不得人的事,你要哭就大声哭,到大庭广众之间来哭,躲在里间幽幽地哭,还算什么大丈夫、太学生?”然后他又面对大家说:“众位休被他哭得肠断肝裂,意气颓丧,且听俺吴某说一段话。上月间粘罕率军过隆德府,在城下大言:‘我今提兵问罪赵皇去,尔等但将犒军酒肉送来,我明日即去,不攻你城。’知府张有极与属官父老共议。通判李谔主张给粘罕烧烧香,叩两个响头,送些酒食去就可免祸。父老们听了大怒,说道:‘若如此,乃拜降也!如通判要与他酒食即与,男女等却愿守城!’次日粘罕来索酒食,父老们喧骂这里无犒设物给他。李谔尚待呶辩,一个军官上前大呼:‘通判莫待反耶?’一刀掷去,斫中他的面颊,父老们即刻集合了数千人,凭城与金军大战两日,只杀得红尘滚滚,日月无光,惨烈异常。”

这个故事说得生气勃勃,大家的情绪果然振奋起来。何老爹先就干了一杯,喝彩道:“隆德府的老百姓如此英雄,这才不辱没我们的祖宗,即使战败了被杀,虽死犹荣。”

“何老爹说得恁地气壮,咱汉人就是要做好汉子。”吴革顿时飞起一杯,与他对饮了,又针对他刚才的一句话,说道,“有民如此,中国定不灭亡!即如你何老爹在年初围城时,怒斥王时雍,不让狐群狗党抄毁师师之家。陈少阳伏阙上书,你往来保卫,又率众殴击奸党,当时何等意气!难道今日豪气已尽,眼睁睁地就让金贼占我京师,覆我大宋社稷不成?”

一句话把何老爹激得跳起三丈高,他大叫道:“俺何宏虽是个粗人,却也略识大义,这一腔子的热血,早已卖给国家。只是腔子上少了这个。”他用手指一指头脑说:“种宣抚、李枢使既被废斥,少阳又到南边去了,俺忽忽如有所失,不知道听哪位说话跟哪位走路好?如今你吴统制忠义为国,还肯结交到咱市井细人,俺不听你话还有谁的话可听?俺如今就跟定你了。吴统制你如有驱策,何宏俺一定执鞭相随,万死不辞!”

“俺吴革何人,敢来驱策老爹?”吴革谦逊道,“凭你老爹在东京城里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一二十万人怕不都跟着你走?大家一条心用于抗虏之事,战士在城上击贼,老百姓从旁缉奸安民,修城筑道,搬运矢石,传令传食,有多少事情可做。事有巨细,功则相同,这就是老百姓的救国之道了。还有你邢太医,刚直不阿,交友遍及京中,其中岂无忠义绝伦之士?如与他们广通声气,必能收得集思广益之效。邢太医、雷太学、丁二哥,你们且屈指数数在今东京城里,还有哪些忠义之士,可与言救国之道的?”

一句话触发了邢倞、雷观。他们列举出监察御史张所,禁军将领蒋宣、李福、卢万、崔广、崔彦,太学生吴铢、徐伟,角抵艺员李宝等名字不下二十人。吴革一一记下来,然后亲自给大家斟满了酒,提议道:“众位都是汉家的好汉子。”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就是师师,虽属巾帼,忠肝义胆,也是我汉家的好汉女。今日一会,非比寻常。吴革不揣微末,愿与众位歃血为盟,誓保大宋江山,不与金虏共存于斯世。至于各位提出的忠义之士,自当逐一相访,披肝结交,若得万众一心,咸来赴会,岂惧金贼肆虐、奸臣卖国?”吴革这番话说得意气干云,博得大家的激赏,都说愿意歃血与盟。只是谈到为头的问题,吴革又客气一句道:“至于领袖之选,自当虚位以待贤者。”

“义夫(吴革字),这话就不对了。”丁特起也变得积极起来,“你看邢太医、何老爹都愿推你为尊,此事攸关大局,岂为一人荣辱?义夫再推却,就是矫情了。”

这个问题无可再议。大家都推吴革在首位坐下。吴革顿时现出一股刚毅之气,说道:“既然众位见推,吴革义不容辞,只好暂时承乏此席,权为盟主。吴革分居军人,将来会众多了,不免要以军法部勒,那时众位要大力支持,才好办事。”

这一条大家又通过了。然后吴革发令道:“酒来!”他自己拔出佩刀,卷起衣袖,一刀刺入臂中,把鲜血流入一个盛满了酒的大瓦盆内。他的隔座,恰巧正是师师,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待把刀子递给左旁的雷观。不想师师一声不响,就把刀子接过来。她挽起衣袖,露出一弯玉臂,咬紧牙齿,用力一刺,把刀子刺入皮肤,一股鲜血弯弯曲曲地流入瓦盆。然后再一个个挨过去,大家都刺了血。盟主吴革就用刀子在酒盆里搅动几下,双手捧起酒盆,喝了一大口。挨到师师,她喝血酒要比刺血困难得多,不禁皱起眉头来,她感觉到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瞧,她闭上眼睛,一挺脖子也喝下去了。大家挨次喝酒,转了两圈,早把这一大盆血酒全部喝干。

和着血的酒进入血管里,使他们的血液更加沸腾起来,他们的神色也更加肃穆,这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抗金的大业已有一大部分落到他们的肩膀上,他们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决心要实现今夜的誓言。

这件事发生在金军第二次进攻东京的前夕。从此三家村成为东京城里一个抗金的“地下据点”,到了适当时机,它的作用就会显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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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二日粘罕大军渡过河阳的黄河渡口算起,两天以后斡离不大军也渡过魏县李固渡的黄河渡口,直到十一月三十日,金朝东西两路大军同日到达,会师于东京城下,闰十一月初一金兵正式攻城,其后的二十天是民族危机空前紧急,是北宋朝廷已处在生死绝续关头的关键性的二十天。

作为高级军官吴革,作为刚刚有了一个出身的起码官员雷观,作为尚无一命之荣的太学生丁特起,作为各阶层市民的医士邢倞和染匠何宏,作为闭门谢客的歌伎李师师等都明白地感觉到,在这关键时刻中宋朝人应当有所行动才能打退金人,决不能寄希望于一场瘟疫和一场大地震使金人乖乖地自动撤退。

但是作为主持朝纲的当局大臣何、孙傅、唐恪、耿南仲这些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做了哪些应急的准备工作,采取了哪些战守的行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