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4/16页)

太上皇、秦桧,还有参与其事往来议论的驸马都尉蔡鞗对这封信都抱着莫大希望。拔离也认为促成其事,可以从中捞上一把。可是他们错了,他们对当前时局都做了错误的估计。那时北方义军被南宋君臣一手扼死,金军的气焰再度高涨,小朝廷已奄奄一息。赵构几番派人乞和,求降书中竟有“今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此所以諰諰然唯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这样无耻的话。他主动提出削去皇帝的名义,只要求保持一个南方藩属国的地位,于愿已足。父子的见地如出一辙。而金朝权贵都认为用武力解决这个小朝廷已是指顾间事。根本不愿接受赵构的乞降。

只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才需要借手于人,现在既然逼降赵构,消灭赵构都已唾手可得,太上皇的信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太上皇恰好在此时写了这样的信,自然要碰钉子。连带给他传送书信的拔离也受到申斥。拔离求荣反辱,迁怒于秦桧,顿时翻了脸,取消对他的优待办法,停止生活供应,还勒令他们全家参加奴隶劳动。

这是深谋远虑的秦桧意料不到的变化,也是他在俘囚生活中一次严重的挫折。他还是不甘寂寞,一心想要改变现状,不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但他现在已没有留下多少本钱了。忠臣的虚誉,金人的见重,使他在羁囚生活中还是充满希望的。一旦翻局,富贵就可逼人而来,不想如今都落了空。

现在他还有什么呢?他还有满腹经纶,他还能写一手文章,凡是可以出卖的东西,他无一不可出卖。可惜夫妻家人被迫从事他们力不胜任的劳动,或者一整天地伛偻着身体在山谷中割草,或者挑着一担担的红土修筑起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土城墙,腰酸背痛,肩膀压得瘫下来。手脚略慢,监工的鞭子就没头没脑地劈上来,再也不管你是忠臣是奸臣,是中丞是夫人,一鞭着身,一条条青的紫的鞭痕立刻肿起,多日消退不得。在这个时候,满腹经纶和华国文章都帮不了他们的忙。秦桧左思右想,拈断了几根髭须,才想到他还剩有一件宝贝可以待价而沽,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那就是他的老婆王氏。

艰苦的处境协调了夫妻关系,最近他们忙于劳动,简直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来吵架了。这一天从工地回来,王氏身上又挨着两鞭,秦桧爱抚地抚摩着她的伤痕,口中叹气道:“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要不想个办法,真是死路一条!”

“丈夫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想当初在太学里,俺家的富贵全靠俺写的那些小经折本儿。如今那小本本不济事了,俺家这张骨牌是否翻得出来,全靠夫人你身上的那本小本本了。”

王氏想了一会儿才省悟过来,大口地啐了一声道:“丈夫的主意打到俺身上。叫老婆出丑卖身,事成后,你倒享福。不干,不干。俺不干这等明吃亏的事!”

秦桧只好耐下性子来开导她说:“夫人之言差矣,事成之后,享福的岂止拙夫而已,一人成仙,鸡犬同升。何况这桩事也不能让夫人吃亏,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俺要豁出去做了,可不许你有后言!”

“夫人真肯做了,下官感恩不尽,岂有后言?”

王氏看丈夫的话说得实实足足了,这才吐露真情道:“不瞒丈夫说,俺也久有此心,只是那拔离监军,瞪眼吹胡须的,接近他不得,如之奈何?”

事情挑明了就好办,秦桧蛮有把握地说道:“哪有英雄逃得过美人关?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夫人你拿出水磨功夫,成天价去缠着拔离监军,看他跳得出你的掌心?”

王氏听话,果然使出铁棒磨成针的手段,还要把那根针儿弯过来,弯成一只钩儿,让拔离上钩。

好像金朝的亲贵已完全忘记秦桧这个大大的忠臣一样,他们同时也忘记了为他们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这个大大的功臣拔离。

拔离原来是西路军大将银术可之弟。在东京南薰门上应付宋朝百姓得法而受知于二帅。后来受命护送渊圣一行人北行,由于渊圣临时抗议,二帅把他与护送太上皇一行的李三锡对调职务。李三锡是金军中著名的干员,就是变尽戏法把东京封桩库中的银两全都搬光的那个“李县丞”。这一文一武,元帅府都准备加以大用的。他们押送两支俘虏队伍在燕京、上京会师后,又分别送到五国城和距五国城不远的通塞州,渊圣一行就住在那里。拔离与李三锡二人继续留在那二处充监护官,这原来是十分重要的职务,否则元帅府怎肯把他两个置于闲散之地?可是随着金军不断南下,它需要的是军事征服而不是政治攻势,太上皇和渊圣的作用削弱了,逐渐成为无足轻重的两名俘囚,连带两名监护官的地位也变得无足轻重了,这引起他们的满腹牢骚。

拔离虽是战将,却善于做买卖,他手里握有许多张王牌(想来李三锡也是如此),就是把俘囚中年轻美貌的王妃公主郡主等全部掌握起来,尽量不让她们死在途中,以便与亲贵和亲贵子弟们物物交换,从而发了一笔大财。只是监护官这个差事是由斡离不、粘罕二帅自己指定的,轻易不能调动,即使粘罕的儿子去向老子说项也不中用。两三年下来,亲贵们软取强夺,拔离手中的女俘已尽,最后连他本人留用的两名宗女也被迫献出,他的地位却仍未见改善。

拔离见多识广,从他手里进出的女人不下一二百人,像王氏这样年过三十、姿色平平的妇女本来也看不上眼,只因他自己近来心境落寞,不免对秦桧夫妇产生共鸣之感,再加上身边并无侍女,因此才自愿上钩。

时机成熟了!一天黄昏后,秦桧夫妇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叩门声。满面酒意的拔离走在前面,跟在他背后的是拎着一条大鱼、一方鹿肉和一木桶吃残的酒的翁顺与砚童二人,拔离回头吩咐几句,大步而入。秦桧夫妻对视一眼,心中感觉到蓄谋已久,今日终于大功告成的那种兴奋和得意,他们不约而同地隐藏起面上的笑容,反而显得相当一本正经。

拔离还要向里走,秦桧用一个不着痕迹的轻微动作,把他拦住,王氏在室内略为化妆一下,薄施脂粉,换一件已经褪色的粉红纱衫,迎了出来。她安排席位,搬上酒菜,让丈夫与拔离分别在主客位上坐下,自己打横,坐在土炕上相陪。

酒才数巡,还等不到鹿肉烧熟,拔离已把王氏拥入怀中,乱嗅乱摸起来。王氏使个眼色,秦桧正待托词酒力不胜,从容告退,不料拔离像豹子般迅捷地跳起来,把秦桧一把拖住,硬揿在原来的座位上,不许他离席出房。接着又大声小喊把翁顺、砚童、兴儿三个一齐唤来,都掇条板凳坐下,仿佛要他们参观一场什么精彩的表演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