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媚娘巩固后位,毒死贺兰敏月(第4/7页)

左思右想媚娘觉得此事不宜耽搁,索性把奏疏一推,站起身来。一旁侍奉的宦官宫女见她神情凝重,忙凑前侍奉:“娘娘有何吩咐?”

“今天不看了,回后宫。”

范云仙笑呵呵道:“娘娘说的是。您凤体康健才是天下人之福,大不了将奏疏带回含凉殿,有空慢慢看。”说着已为媚娘系好大氅。

“唉……”媚娘摩挲着手炉叹息一声,继而果断地拿起《忠孝论》揣进怀中,“不回寝殿,先去绫绮殿。”

再度提到绫绮殿,她难抑胸中苦闷——绫绮殿里住的不是旁人,正是韩国夫人武顺之女、媚娘的亲外甥女贺兰氏。因为武顺临终之际的托付,因为母亲荣国夫人的再三央求,更因为废后那场风波,媚娘最终还是妥协了,允许贺兰侍奉李治,但妥协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不能封贺兰氏为嫔妃,仅给她一个魏国夫人的封号,就算是默许贺兰当皇帝的情人吧。历代天子都拥有无数后宫佳丽,情人又算得了什么?可媚娘还是觉得受了天大委屈,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后的位子得来似她这般不容易,难道长相厮守、举案齐眉仅仅是不切实际的传说?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蓬莱宫建成还不到两年,虽然三大殿修得雄伟至极,内苑规制却远远不够,基本还保留龙首山原貌,许多地方有待继续修缮。穿过紫宸门,绕过李治的蓬莱殿,放眼望去是一片萧索枯林,嫩草未萌、春芽未发、冰凌未尽、南雁未归,唯有几株连翘、结香绽放着淡淡的黄花,在料峭寒风中簌簌发抖,令人不忍多看。或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媚娘也觉得今天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于是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绫绮殿坐落在蓬莱殿以东,自从魏国夫人入宫“做客”,李治几乎天天来,就算不在这儿过夜也要与贺兰耳鬓厮磨一阵。虽说她和皇帝那点儿事已不是秘密,但终究不是正式嫔妃,还是有违礼法的,因而每逢李治幸此所带侍从极少。媚娘循着甬路由西而来,并没遇到几个宫人,直至殿阶前才见宦官李君信、亲卫贺兰敏之一左一右侍立在廊下。

贺兰敏之乃是武顺之子、魏国夫人之兄,也是媚娘的亲外甥。这孩子自幼相貌俊美,很得外祖母宠爱,如今年过二十充任亲卫,头戴幞巾、锦衣皂靴,越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托母亲和妹妹的福,他也颇受二圣关照,李治追赠其父贺兰越石为应山县男、户部尚书,敏之承袭此爵。即便如此杨夫人仍觉得外孙受了委屈,一心想把武家的周国公爵位转到他身上,只是碍于法度不得遂愿。

皇后驾到二人不敢怠慢,赶忙快步跑下殿阶屈身施礼,敏之方要向内禀报,媚娘一把摁住他肩膀:“有些私密的话与万岁商量,礼数都免了吧,本宫自己进去便是。”

贺兰敏之深知姨母非心胸开阔之人,这么不声不响进去,若是遇见妹妹与皇上亲热,恐怕又要醋海生波,便欲好言劝阻。哪知一旁的李君信却老老实实道:“娘娘请便。”上官仪之死震撼了朝廷百官,王伏胜之死同样震慑了内廷,如今宫内所有宦官都唯皇后之命是从,似李君信之辈本就有攀附媚娘之意,岂会不乖乖顺从?

敏之无可奈何,只好随范云仙、李君信等人一并侍立于殿阶下,独媚娘自己款步上殿。一进门便觉香气扑面,似是熏香脂粉混合的味道,绫绮殿虽不及帝后寝殿阔绰,却也别具一格,悬挂着朱红的锦绣帷幔,确实绫罗绮丽;青铜香炉内冒着缕缕青烟,白瓷花瓶中插着一枝新采的红梅,但牙床、几案前并无一人,媚娘又往侧殿去。天气还不算暖,皂缯的门帘尚未摘去,她毫不客气伸手便掀,哪知刚摸到帘子忽听里面传来李治的说话声,其中似有“皇后”二字。她立刻停住,屏住呼吸,想听听他们在议论自己什么。

贺兰的声音娇滴滴的:“朝堂上的事臣妾一点儿也不懂,反正有陛下和姨母撑着,天总不至于塌下来吧?”自古帝王以天自诩,类乎“天塌下来”这种话都是很不吉利的,绝非宫廷之人当言。

李治毫不在意,却道:“即便没有我,你姨母也足以撑起这片天吧?倒似是朕阻了皇后励精图治的决心。”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贺兰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当初不是陛下准她参政的吗?”

“朕也有难处啊……”李治沉默片刻才道,“原以为她不过一时兴起,处置完上官仪等人便会卷帘回宫,哪知竟干了这么久。也是朕身体欠佳一时疏懒,成了今天这等局面。宫廷内外何尝没有非议?前番你母过世,便有人揣测媚娘心生妒恨毒死姐姐,其实哪有这等事?臣下如此瞎猜还不是她恣意行事招惹非议所致?”

“哼!”贺兰一阵冷笑,“我娘虽不是她杀的,却也是因为她从中作梗,得不到陛下宠幸,郁郁而终。我与陛下这份姻缘又何尝是她所成全?分明是我娘拿命换来的。”

媚娘在帘外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暗骂——死丫头!得我容让不知感恩,反而心生怨怼,真真枉费我一番苦心!

“算啦,过往之事莫要再提。”李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全不似朝会上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事到如今朕也想开了,朝廷的事好也罢歹也罢,她既愿意多管,且由着她性子,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反正弘儿也一天天长大了,将来即便朕无力亲理朝政,也可让太子监国,她还能折腾几日?现在有她在外面忙活,朕倒是清闲不少,还能多来陪陪你,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啊……”

听李治说出这种话,媚娘实在痛心——好啊!我在外面替你这个皇帝处理国事,你却抱着美人优哉游哉,竟然还满口委屈。我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整天忙忙碌碌没捞到半点儿好处,在外面招人怨,你们也在背后议论我,还要时不时地背黑锅,我一介女流受这份罪究竟图什么?我绝不让你们如愿!

媚娘越想越觉得委屈,险些落下眼泪,又觉小腹一阵胀痛,双腿间突然有股暖流汩汩涌下。此刻她气满胸膛,也顾不得羞了,骤然掀起门帘,里面紧紧依偎着的那对男女也是一惊,扭过头愕然望着她。

咒骂之言已在喉间,可就在那一刹那,媚娘又恢复了理智——经历了那么多风波,难道还不该变得聪明些?她强压怒火,又扮出朝堂上的端庄姿态:“难怪寻不到陛下,果真在此啊……”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能让人觉察出有丝毫的颤抖。

“嗯。”李治松开搂着贺兰的手,“有什么事吗?”

媚娘不动声色缓缓上前,将《忠孝论》放在李治面前的几案上:“李素节这件事还望陛下尽早处置,莫要等到驾幸东都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