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关于教育:“提升人民素养的方法,莫过于教他们读书写字。”

关于军队:“每一个政府都需要某种警察力量。我认为,倘若拉海纳镇拥有一支受人尊敬的军队,那些捕鲸的水手就没有胆量发动暴乱。但是,我恐怕你所提出的那么庞大的军队计划十分荒唐。你们没法抵抗法国,也抵抗不了俄国或美国。你们的国家太小了。不要在军队上浪费钱财。但是一定要有一支可靠的警察部队。建造一座监狱。”

关于开明的阿里义:“他必是勇气十足的人。他总是保护弱者。他对政府的钱财没有私心。他能听进别人的劝告。他总是衣着整洁,总是穿着长裤。他不会醉酒。他像帮助自己一样帮助他人。他信仰上帝。”

关于夏威夷最急需的事情:“教人们识字。”

然而当他回到布道所时,却常常会灰心地哭泣:“杰露莎,我觉得我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们不停地工作,却没有丝毫进展。”杰露莎对艾伯纳的焦虑没有同感,她在学校里已经取得了奇迹般的进展。她教给女人们缝纫的技术、更好的烹饪技巧,教她们如何抚养自己的宝宝。“你们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她坚持说,“那样的做法违反上帝的律法。”大家纷纷点头,杰露莎感到十分宽慰,但最让她高兴的是,年轻的伊莉姬以前曾偷偷溜到捕鲸船上去,现在却已经能背诵《诗篇》了。

柯基给男孩子和男人们上课的时候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似的。他既是虔诚的基督徒,同时还是执教有方的老师,整座群岛上数他的学堂最棒。最使他出类拔萃的,还是他所主持的日常布道。柯基生就一副夏威夷人的好口才,他的演讲迸发着源源不断的想象力,穿插着恰如其分的传说故事。他将大洪水描述得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下面的听众忍不住用眼角偷瞄大海,恨不得拉海纳镇的主干道马上就能涌起滔天巨浪扑将进来。

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最显著的还是艾伯纳的学堂。阿里义们都在那里学习,艾伯纳还特别挑选了一位学生,就是玛拉玛的女儿妮奥拉妮,他从水手们手里救下来的姑娘。由于无可挑剔的血统,所以她生来便是下一位阿里义-努伊。她的父母是亲兄妹,本身又都来自贵族家庭,因此,她身上继承了业已流传了无数代的、夏威夷的伟大与荣耀。妮奥拉妮既聪明又用功,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出类拔萃。艾伯纳在送给火奴鲁鲁的一份报告中提到她:“她是个十分出色的学生,与她的母亲不相上下。她能读会写,会说英语,还能做简单的计算。我可以肯定她愿意为上帝的事业献身,她将成为教会的一名正式成员。”艾伯纳把这些话告诉妮奥拉妮,姑娘兴奋得满面红光。

给玛拉玛上课就困难得多了。这位伟大的阿里义不仅仅固执,简直就是顽固。无论谈论什么话题,她都要求给出证明,而且她还有一股老师们最不喜欢的恼人劲儿:她总是把老师们前一天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艾伯纳来访之后,玛拉玛都会把艾伯纳的授课过程回忆一遍。等艾伯纳再次出现时,她就能指出艾伯纳讲解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在整个教育史上,鲜有哪些课堂能够像艾伯纳单独给玛拉玛授课那么钻牛角尖,可又是那么妙趣横生。玛拉玛趴在地上,身子压在肥颤颤的肚皮上,用两只手撑着滚圆的脸盘,命令道:“把举止优雅的方法说给我听听。”

“我没法说给你听。”艾伯纳总是这样回答,“你得自己去学。”

玛拉玛学习的时候死心眼,爱钻牛角尖,这一点两人都承认,然而却并不是这个原因才使得课程进展缓慢,而是玛拉玛不管回答什么问题,都坚持用她那口七拼八凑的英语。她认定英语才是上帝所选的语言,因为《圣经》就是用英语写成的,还因为那些为上帝所爱的人正是用英语传播他们的思想。她决心学习英语。

从艾伯纳这一方面来说,他坚持用夏威夷语授课的决心同样坚定。他已经看出来,让群岛皈依基督教这项事业如果想要取得一点进展,他就得学会当地的语言。虽然火奴鲁鲁有不少阿里义的确会讲英语,但是艾伯纳不仅想与阿里义们说话。所以,每当玛拉玛用支离破碎的英语提出问题的时候,他就会用更加七零八落的夏威夷语来回答。他们的课程总是举步维艰。举例来说,艾伯纳抨击吃狗肉的习惯时,两人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狗,好的,卡无卡无。你不喜欢,为什么?”玛拉玛问道。

“坡基,皮拉乌,皮拉乌。”艾伯纳轻蔑地解释道。

“猪,每个时间,睡觉,泥巴。你想狗像那样?”

“克拉梅,克拉梅,吃,普阿。普阿,好。坡基,坏。”

如果双方都使用母语,这段对话本来很简单,因为现在两人都能听明白对方的口语。但是玛拉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成为茂宜岛上第一个学会说英语的人。艾伯纳的决心同样不可动摇,他要在新修的教堂里用流利的夏威夷语进行第一次布道。

最让艾伯纳恼火的是,每当他终于运用逻辑把肉滚子似的玛拉玛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承认失败的时候,她就会叫女仆们给她“罗密罗密”按摩。她们捶着她的肚子,把她那桌数量惊人的饭菜挪到一边去,而玛拉玛则会甜甜一笑,说道:“继续!继续!”

“这样说来,既然已经开化了的民族都不吃狗肉,那么夏威夷人也不应该吃。”艾伯纳说道。玛拉玛便柔声唤来女仆,让她们用羽毛给他掸掸,并说道:“克库阿迪斯,一个人,脸。飞,太多,在上面,可怜的小东西。”艾伯纳忙着挡开那些恼人的羽毛,他那些有力的驳论便慢慢地变得软弱了。

可这两个对头却彼此尊重。玛拉玛心里明白,这位小个子传教士之所以如此努力地斗争,为的是拯救她的全部灵魂。他不接受任何虚情假意,并且十分诚实,足以信赖。玛拉玛同时还知道,艾伯纳是个勇敢的男子,愿意面对任何困难。她还发觉,艾伯纳想要通过她来影响茂宜岛上的全体岛民。

“那样也不坏,”她暗自想,“来到拉海纳镇的这么多白人中,”她想到了那些捕鲸人、商人,还有军人,“只有他给予得多,索取得少。说到底,他让我做了些什么呢?”她想着,“他叫我不要再让人们去山里伐檀香木了。他让我建造更好的鱼塘,种植更多的芋头。他让我保护姑娘们不受水手们的欺负,保护女婴不再被活埋。马库阿・黑力叫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接着,她停了下来,想起了自己那位已经成了禁忌的丈夫克罗罗,“但我不会放弃克罗罗,等我快要死去的时候再说。”于是,玛拉玛和艾伯纳之间的战争继续,并没有偃旗息鼓。但只要哪天艾伯纳有事没能来到王宫的草屋,玛拉玛就会坐立不安。她与艾伯纳的争论是她一天当中最有趣的事情。玛拉玛感觉到艾伯纳的至诚,他是第一个和她坦诚相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