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听众们都惊呆了。艾伯纳不等他们发出声音来反对这项大胆的举措,就用他那铿锵有力、富于雄辩的声音说道:“柯基・卡纳克阿,请你起立,把我们教堂的第二名成员带上来。”

柯基满怀着极其激动、无比欢愉的心情站起身来,走到阿里义们的就坐区,伸手拉起他的妹妹“海上的浪花”妮奥拉妮。那天早晨,她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黄色的羽毛,一双巧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她那乌黑的眼睛闪耀着神圣的光芒,仿佛牵着自己的不是她的兄弟,而是上帝。她听到台下不远处的夏威夷人对她的提名纷纷发出高兴的轻声赞许,然后她发觉艾伯纳正在对她讲话:“你对上帝十分忠诚。你刻苦学习,掌握了缝纫技术。所有的女人,无论是阿里义还是平民,都应该学会缝纫。《圣经》讲到有德行的女人时,难道不是这样说的吗:‘她寻找羊绒和麻,甘心用手来做工。’但是比这更重要的,妮奥拉妮,你激励着这座岛屿上的人民。六个月后,你将成为教会的一员。”

妮奥拉妮用甜美的声音响亮地答道:“我将要使我所学到的,和耶和华的律法一道,作为我的导师。”这些顽固不化的阿里义们还是坚持把识字放在第一位,但艾伯纳忍住了心中的不快。

那天夜里,玛拉玛把艾伯纳叫来,他面对着玛拉玛斜躺着的笨重身体,盘腿在塔帕树皮布上坐好。玛拉玛严肃地说:“今天,有生以来第一次,马库阿・黑力,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耻辱。虽然并未完全洞彻,但我仍然理解了什么叫作蒙受天恩。马库阿・黑力,我已经叫克罗罗住到另一间房子里了。明天,我愿意带一支队伍走上街道,宣讲茂宜岛的新律法。我们必须以更好的方式在这里生活。明天一早,你愿意把那些律法准备好供我们学习吗?”

“今天是安息日,”艾伯纳淡淡地说,“今天我不能工作。”

“有一座岛屿等着你去拯救,”玛拉玛下令,“明天早晨把律法给我拿过来。”

“我会的。”艾伯纳妥协了。

回家的路上,他在那座新建的房子外停下脚步说:“克罗罗,今夜你愿意跟我一起工作吗?”这位遭到了驱逐的丈夫同意了。他们还叫上了柯基和妮奥拉妮,大家一同走到了传教士的家。

“律法一定要简单。”艾伯纳摆出一副政治家的派头说,“得让每个人都能懂,并且打心里赞成。克罗罗,既然警戒和执法工作由你负责,你认为这些律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不能允许水手们夜里在我们的街道上乱窜,”克罗罗坚定地说,“他们搞破坏都是在晚上。”于是拉海纳的第一条也是最受争议的一条法律被写进了艾伯纳那本胡乱叠起来的本子:“日落时击鼓,此令一出,所有水手必须回船,违者立即逮捕,关押在拉海纳镇监狱。”

“下一条?”艾伯纳问道。

“不能再屠杀女婴。”妮奥拉妮提议,于是这条也成了法律。

“下一条?”

“我们要不要禁止出售酒类?”杰露莎问道。

“不行,”克罗罗反对,“各个铺子的老板已经花钱进了货,那些酒卖不出去就坏了。”

“可酒精会害死你的同胞。”艾伯纳说。

“如果禁止买卖酒类,我怕会引起暴乱。”克罗罗警告。

“能不能禁止他们以后进口酒类?”杰露莎建议。

“法国军舰强迫夏威夷人每年喝下大量他们所生产的酒水。”克罗罗说道。

“我们能不能禁止贩卖酒类给夏威夷人?”杰露莎问道。

“法国军舰说,我们必须让夏威夷人也喝他们生产的酒,”克罗罗说,“但我认为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艾伯纳根据团队成员们的发言,起草了一部简短合理的法律,丝毫没有固执于自己的想法。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发现夏威夷人面临的问题中,有一个最典型的现象被忽略了。

“我们还需要一条法律。”他说。

“什么法律?”克罗罗表示怀疑,他怕艾伯纳会提出一些对卡胡纳或旧天神不利的建议。

“上帝说,”艾伯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所有的开化民族也都同意……”他顿了顿,似乎羞于继续说下去,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脱口而出,“不能允许通奸。”

关于这个问题,克罗罗想了很长时间。“这条法律很难执行,”他说,“我不想硬性推行这条法律,在拉海纳镇行不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伯纳说:“我同意,克罗罗。也许我们不能完全推行,但我们能不能试着让人们明白,在一个良好的社会里,通奸是不被提倡的?”

“我们可以换个说法来表达同样的意思。”克罗罗赞同,但他的脸上随即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他问道,“可你说的是哪种通奸行为呢,马库阿・黑力?”

“哪种通奸行为,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罗罗、柯基和妮奥拉妮都不作声。艾伯纳起先觉得他们太固执,后来才发现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事实上,他看到克罗罗的手指头飞快地动来动去,知道这个大个子阿里义正在计数。

“你看,马库阿・黑力,”高个子酋长说,“在夏威夷,我们有二十三种通奸行为。”

“什么?”艾伯纳张大了嘴。

“问题就在这里,”克罗罗一丝不苟地解释道,“如果我们简单地说‘不允许通奸’,却没说明不允许哪一种通奸,那听到这条法律的人都会想:‘他们说的不是我们的那种通奸,他们说的是其他的二十二种。’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们一条一条地列出所有的二十三种,肯定有人会说:‘这种我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不如试试看吧!’那可就更糟糕了。”

“你说有二十三种,是什么意思?”艾伯纳几乎说不出话了。

“这个,”克罗罗头头是道地回答,“已婚男子和已婚女子的通奸,这是第一种。还有已婚男子和他兄弟妻子的通奸,这是第二种。还有已婚男子和儿媳妇的通奸,这是第三种。还有已婚男子和自己女儿之间的通奸,这是第四种。”

“够了。”艾伯纳抗议道。

“同样道理,兄妹之间、母子之间,几乎涵盖你能想到的各种关系。”克罗罗实话实说,“只要一方已经结婚,我们就称之为通奸。这种行为我们怎么制止得了?”他摊开双手问道,“如果把全部二十三种都列出来,那我们的麻烦会比现在更多。”

午夜已经过去很久了,艾伯纳还坐在那里咬着笔头。正如历史上的每一位宗教领袖一样,他也明白,要建立良好的社会需得从建立一个个稳定的家庭开始,而要建立稳定的家庭——无论是人为组织的,还是自然形成的——就得有一男一女,他们依据世世代代积累起来的经验,经过深思熟虑,形成有约束力的性关系。一个男人跟自己的姐妹结婚不是什么好事。家庭成员之间这样一代代通婚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姑娘们小小年纪就被娶走也不是好事。但是这种长期发展起来的传统观念,怎么才能跟夏威夷人解释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