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3页)

然而艾伯纳心里想的却是:“早在七年前,杰露莎便已在拉海纳倡导这种变化,而且更加彻底。她用不着神学家,也不需要哈佛教授,就能感受到上帝的仁爱。而这个高个子的老头为何竟如此傲慢?”此时,索恩牧师只消说上一两句体贴的话,艾伯纳便会顺水推舟,赞同这些自己早已在杰露莎影响下形成的新观念,然而索恩牧师没说这些话。他注意到艾伯纳心不在焉,便一心想到:“这让我想起在耶鲁与他面谈时的情形。那时他又冲动,头脑又容易发热。这些年他可是一点都没长进。传教士里老是混进这样的人,真是不幸。”

随即,索恩鬼使神差地——正是这种奇特的遭遇常常妨碍人们相互理解——突然提起了一个重要话题,两人说着说着,索恩渐渐证实了自己的怀疑,即他们的教会找到了艾伯纳・黑尔这样一个既资质愚钝又顽冥不化的人,这种人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已经成了宗教实践的绊脚石。

“艾伯纳兄弟,”索恩开始提出质疑,“我前来此地,是为了和你一道,给那些愿意投身牧师职业并做好了准备的人授予神职。你愿意把候选人都召集起来吗?”

“我这里没有候选人。”艾伯纳坦率地说。

索恩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艾伯纳的性格,并没有提高声调:“我可能没有完全听懂你的意思,艾伯纳兄弟。当年轻的柯基背叛教会的时候,难道你没有立即招募八九个更好的人选吗?”

“我当时想到的是……”艾伯纳开口说道,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坐不稳当,便慢腾腾地把重心从右半边屁股挪到另一边。索恩牧师怀着怜悯的心情耐心等待着,艾伯纳继续说了下去:“我感到,既然教会遭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那么更好的办法是……”他好像突然看到柯基站在凯恩的祭坛面前,肩上搭着念珠藤叶和鲸鱼齿,“嗯,”他最后说,“我当时以为,当务之急是保护教会,以免再次遭遇类似的不幸。”

“于是你就没有招募后备牧师?”索恩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哦,没有!你看,索恩牧师,除非你跟夏威夷人朝夕相处,否则你根本不可能真正……”

“艾伯纳兄弟,”索恩打断了他,“我已经从火奴鲁鲁带来了两个出色的年轻人。”

“传教士?”艾伯纳激动地大喊起来,“从波士顿来的?”

“不是。”索恩耐心地解释道,“他们是夏威夷人。我打算在你的教堂里给他们授予神职,而且我还特别乐于看到,如果你能提名哪个拉海纳的年轻人,如果他看来注定能为教会……”

“拉海纳的夏威夷人,索恩牧师,嗯,我甚至不让自己的孩子跟拉海纳的夏威夷人来往。有个叫普帕里的人,他有四个女儿,他的小女儿伊莉姬……”艾伯纳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脑子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他想到:“他不会明白伊莉姬那件事。”

授予神职的仪式给拉海纳留下的印象比教堂以往举行的任何活动都更加深刻。当一众信徒看到自己的两名同胞得到了提拔,担当起在群岛上传播福音的重任时,觉得夏威夷人终于成为了教会的一部分。索恩牧师还答应,一年之内会为拉海纳本地的某个年轻人授予神职。这样一来,人们谈话的主题就只剩下一个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挑上咱家的儿子?”到了下一个礼拜天,传来的好消息就更多了。索恩宣布,火奴鲁鲁的传教士委员会已经决定两位已授神职的年轻人之一,乔拿・吉奥乌莫库・皮以马洛牧师会留在拉海纳,他将在大教堂里布道,并协助艾伯纳・黑尔的工作。

索恩发现他宣布的决定引起了岛民的一片欢腾。他的目光正好落在约翰・惠普尔的身上,惠普尔正侧过身去转向身材娇小的妻子阿曼达并热切地同她握手,好像全家人已经就这个决定讨论了很久似的。索恩暗想:“这岂不荒唐吗?我喜欢惠普尔远超过喜欢艾伯纳,而惠普尔偏偏离开了教会,留下来的却是艾伯纳。虽然惠普尔的主业是给穷人看病,生意也做得不错,可他对上帝的看法却与我更相似,比这个坐在我身边的小可怜虫强多了。”

第二天早晨,索恩牧师坐船返回火奴鲁鲁,准备从那里前往波士顿。同船旅行的还有黑尔家的四个孩子,与孩子们在码头告别时,艾伯纳庄重地对他们每一个人说:“等你们学会新英格兰那种文明社会的生活方式之后,一定要回来,因为拉海纳才是你们的家。”他又对绝顶聪明的儿子弥加说,“我会等着你回到这里,当你以牧师身份返回这里时,我要把我的教堂交给你。”索恩听到了这些话,皱了皱眉头想到:“他永远都以为这教堂属于他,而不是属于上帝,自然,永远也不属于夏威夷人。”

终于,轮到索恩与这位十九年前在自己的劝说下投身于此的传教士告别。索恩慈祥地看着面前的矮个跛脚男人想到:“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黑尔兄弟完全不曾体会到我主上帝的真正灵魂,哪怕连一点点儿都不曾体会。如果真要算一笔总账,我怀疑他造成的危害还要大于善行。”

此时此刻,艾伯纳的头脑异常清醒机敏,他看着眼前这位专横的审判人,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自己1821年在耶鲁大学曾经造访过的那位一身黑袍的法官,他想到:“伊利法莱特兄弟东奔西走,满世界指手画脚,他以为在拉海纳待上几天,就能给我们指点迷津了。他知道大炮是什么样子吗?他直面过捕鲸船上的暴徒吗?”一种痛彻肺腑的感觉油然而生,艾伯纳终于意识到:“索恩牧师永远不会明白这些。”这时,他那依然活跃的思绪又产生了一种同样挥之不去的想法:“我怀疑任何人都不会明白这些,除了杰露莎和玛拉玛。她们明白这些道理。”

“再会了,艾伯纳兄弟。”伊利法莱特说。

“再会了,我的导师。”艾伯纳回答道,于是那艘邮船渐渐远去,行到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