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4页)

“这么说,你不会抓走我们?”礼子姑娘问。

“上帝!当然不会!”黑尔答道,“我们今天下午就给了你们那种印象?”

“我妈妈不明白……”礼子想说点什么,可她一下子松懈下来,说不出话来了。礼子把手捂在嘴上,止住颤抖,然后用胳膊搂住了忠雄。

“荣耀的主啊,我们当然不会!”黑尔继续说道,“恰恰相反,酒川小姐。事实上,您的家庭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晚我们登门拜访,是要给你弟弟忠雄提供去普纳荷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因为我们需要像他那样的中卫。”

大家都不说话。酒川家的两位老人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着五郎,求他翻译,但五郎还没开口说话,大个子休利特・詹德思就拍了拍那男孩的肩膀说:“我们也想要你,五郎,但我们觉得,你既然是老大,也许应该在麦金利读完高中。另外,我们学校已经有了很好的底线得分手。但你得答应一件事,跟普纳荷学校比赛的时候,可别跟你弟弟作对。”

“要是他代表普纳荷学校,我得把他撕碎了。”五郎笑道。

“过去两年里,你可把我们害惨了。”詹德思说,亲热地给了那孩子一拳。

现在忠雄开口了:“我怎么付普纳荷的学费?”他问,“我说的是,学费以外的费用?”

“你在那儿读两年,”黑尔解释说,“不收学费,也不收书本费。你现在就可以在H&H公司工作,负责管理各种表格。另外,我们可以私下里给你一百美元,不记账,先给你二十美元,剩下的过阵子给你,你可以买些衣服之类的东西。”

约翰・惠普尔・霍克斯沃斯——那个目光敏锐、头脑精明的男人——又说:“告诉你父亲,我们这样做,不仅是因为你是个前途远大的橄榄球选手,还因为你是个好样儿的小伙子。否则我们也不会要你进入普纳荷。”

霍克斯沃斯・黑尔说:“对你来说不会很容易的,孩子。普纳荷学校没有多少日本人。你会不合群,会十分寂寞。”

礼子姑娘替弟弟回答:“那是岛上最好的学校。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们也这样想。”黑尔说。三个男人和忠雄握了握手,忠雄成了普纳荷学校的新成员。

男人们走了之后,龟次郎大吼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忠雄被普纳荷学校录取了。”小翻译答道。

“普纳荷学校!”这个名字在酒川家鲜有提及。普纳荷在日本侨民中没什么可说的,那是豪类的天堂,是一片禁区。日本侨民的子弟还是巴望杰斐逊学校更现实些,而且最近几年果然有几个孩子被录取了。可是,普纳荷!龟次郎一屁股坐下,感到一头雾水。

“谁申请普纳荷了?”他嘟囔着。

“没人申请。学校找到他,因为他成绩好,又擅长橄榄球。”

“他的学费怎么办?”

“他们已经替他付过了。”五郎说,指着忠雄的钱。

龟次郎仔细看着那二十美元,酒川全家人第一次公开地、真心实意地觉得,男孩子们可能再也不会回到日本去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忠雄在普纳荷学校——美国最好的高中——跟岛上最出色的人士一道工作,毕业之后又进入大学深造。他可能成为医生,成为律师,他将在美国度过一生。全家人都看着他,一切都明明白白:他们知道日本永远失去了忠雄。这就是教育的力量。

那天晚上来访的三个穿蓝西装的校友警告过忠雄,普纳荷的生活会十分艰难,但蓝西装们却没告诉他原因所在。阻力并非来自普纳荷学校——忠雄的橄榄球技能为他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而是来自卡卡阿克,其他被埋没的学生们早就开始怀疑忠雄,因为他的英语竟说得那么好。现在他遭到了公开的诬蔑,说他是谄媚豪类的狗腿子。光是九月里,卡卡阿克的黑帮就有六次在忠雄结束橄榄球训练回家的路上拦住他,狠狠地揍了他。“我们得教教你怎么强过我们!”他们警告忠雄。有一次忠雄对抗主要由日本人和其他说混杂语的人组成的球队,并三次触底得分。他遭到了对方的毒打,那些人嘴里喊着:“你这可恶的叛徒!你以为你是谁,居然为普纳荷卖命?”

忠雄从来没想过求助于五郎。对于卡卡阿克人对他的这种侮辱,忠雄有苦难言。他学会了用手捂着脸,防止牙齿被打坏。很快,他就学会了用脚和膝盖作为致命的武器。到了十月中旬,毒打终于告一段落。麦金利中学有了五郎这颗最耀眼的明星,那一年的战果相当辉煌。

火奴鲁鲁橄榄球是太平洋上最独特的反常现象。华人、日本人和菲律宾人都对这种运动十分狂热。詹德思、霍克斯沃斯和黑尔这样的豪类也常常念及他们在普纳荷学校的辉煌过去。整座群岛都是体育迷。要想卖出一张报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掀起一场橄榄球或篮球的狂热情绪。夏威夷没有大学联盟队可供关注,整座群岛就把全部热情都倾注到高中校队上。

广播评论员们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说阿卡以阿木・卡拉尼阿那奥里右脚肌腱受伤,不能代表休利特・霍尔队在周六的赛事中出场。报纸上登出十五岁男孩子们的巨幅照片,他们正咧着大嘴笑得开心,头顶上的大标题是:“小老虎钟氏即将杀入普纳荷。”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们一边还在为小数平方根绞尽脑汁,一边却被人们说得以为自己俨然是红格兰奇队的青年组。美国大陆那种对成人职业选手的关注,在夏威夷则一股脑地投入到这些才上高中的小牛犊身上。结果每年都会曝出可耻的丑闻,说成年赌徒贿赂这些小伙子们,让他们故意输球。接着报纸的大标题就会抨击学校缺乏道德教育。有时候,这些懵懵懂懂的小伙子们真的会被投入监狱,罪名是“腐化体育界秩序”,而那些陷他们于不义的成年赌徒却逍遥法外。

没过多久,这些在夏威夷甚嚣尘上的废话就比1938年秋天更盛。在麦金利学校读高三的酒川五郎和在普纳荷读高一的弟弟忠雄在场上对决。在两校传统的感恩节赛事前夕,所有的当地报纸都刊登了热火朝天的文章,津津有味地讲述着两个传奇少年的故事。《邮报》刊登了父亲龟次郎的照片,照片很不赖,龟次郎站在自己的美容室门口,一只手拿着普纳荷学校的队旗,另一只手拿的则是麦金利的队旗。“不偏不倚!”报纸的标题是这么写的。这是火奴鲁鲁报纸首次在体育版之外刊发日本人的照片,而且其身份既非罪犯也非使馆官员。

比赛那天的报道分成两半,各占据半个版面:一半是像要咬碎一只松鼠的狂野的斗牛犬似的五郎;另一半是忠雄伸直胳膊,好像在挡开那其实不存在的进攻者。“兄弟对决!”报纸标题用两英寸高的大字写着。这真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要不是五郎在最后十五秒里的出色表现,忠雄就会以三个虎虎生风的底线得分为普纳荷学校赢得桂冠。那天晚上,忠雄穿过卡卡阿克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味着观众那排山倒海一样的喝彩,人们称赞他是普纳荷学校的明星。正想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几个壮汉狠狠地揍了一顿,这次是他被打得最厉害的一次。那几个人走的时候留下一句狠话:“看你还敢跟麦金利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