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茂雄十分震惊,他放慢吉普车的速度,直至干脆停了下来,他郑重地转回头去看着这位指挥官。

“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一直跟我谈的是夏威夷?”

“当然了。我想让你自己琢磨琢磨你们有哪些选择。”

“你从哪儿了解的夏威夷?”

“任何对土地改革有兴趣的人都会了解夏威夷。目前,匈牙利和日本各自面临着革命,而夏威夷和中国仍保留着世界上最古老的封建主义的残余。”

“两个国家都得革命?”茂雄问道。

“当然,”阿伯纳西干脆地说,“纵观历史,我们得到一个最惨痛的教训: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逃过历史的主宰。中国的革命可能最后落得个血腥收回土地的结果。夏威夷可能可以通过推行税收政策和平达到目的。”他顿了顿,然后说道,“也就是说,假使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懂得其中的道理的话。”

“我来到这里帮助日本,我认为这很讽刺,”茂雄说,“这种事我应该在自己的国家做。”他换了挡,开到一座小房子面前,里面有几个诚惶诚恐的日本地主正等着他们。

“正如我刚才所说,”阿伯纳西博士沉着脸重复道,“很少有国家有幸成为美国的手下败将。日本真幸运。”

当茂雄最终追上正在麦克阿瑟将军的劳工部门担任翻译的大哥五郎时,这个说法得到了再次证实。茂雄登上日本岛的时候,五郎正在名古屋参加一个旨在将日本工业联合起来的长期项目,五郎的上司并非哈佛的阿伯纳西博士那样沉默寡言的思想家,而是一群红头发的美国劳工组织者,来自美国劳工联合会。

“这个工作真快把我逼疯了!”矮壮的五郎大声抱怨,用手揉着理得短短的头发茬。

“你的上司是个傻瓜?”茂雄问道。

“傻瓜!他们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角色。让我发疯的是,每天要花上十五个小时逼着日本人参加工会。我给他们宣读了麦克阿瑟将军的声明,说民主最坚实的基础之一就是有组织的、能充分保障自己权利的工人阶层。你也知道,我认为麦克阿瑟将军说得对。这是唯一能够让日本战胜财阀的方式。强大的、意志坚定的工会。但是,上帝见证,在日本,要让人民加入在夏威夷被禁止的组织,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差事。”

“你是说,工会?”茂雄问道,两个人正在下榻的第一旅馆里喝着日本啤酒。

“你说得真他妈对,我说的就是工会。”五郎大为光火,“咱们实话实说吧,茂雄。咱们其实是在日本打一场消灭财阀的战争。你知道,这里的大公司手里掌握的东西只相当于夏威夷大公司的一半。茂雄,你拼死拼活,为那些战败国的人民据理力争,而自己祖国的同胞们却没人管,这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茂雄使了个虚招来敷衍五郎,这是他理顺思路时惯用的办法。他并不开口,用啤酒杯长久地贴着自己的嘴唇,五郎抓住这个机会说:“如果工会在日本是好东西,那么在夏威夷也是好东西。如果财阀在日本是坏东西,那么在夏威夷也是坏东西。我让日本人加入这里的工会,但如果我在夏威夷也如法炮制,就得给人抓起来,揍一顿,然后扔进大牢。你说这有多他妈的疯狂啊。”

“你说的话挺有道理,”茂雄终于开口,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的顶头上司——就是阿伯纳西博士——对土地问题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他还老说另一句话:‘一个国家抓住时机吃场败仗,实在算得上一件幸事。’我越是观察咱们在日本的所作所为,越是信服他这番话。”

五郎放下啤酒,严肃地说:“我回到火奴鲁鲁之后,要提出一个新的口号。”

“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战败者而言是好的东西,对战胜者也必定是好的。’我要确保夏威夷人也有权加入劳工组织。就像东京人一样。我动手的时候,霍克斯沃斯・黑尔最好往后退。他上次占了上风,那是因为当时的劳工组织没有脑子。下一次占上风的是我,因为我没有白来一趟日本。”

“别给自己找麻烦。”茂雄提醒他。

“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干,”五郎反驳,“那我真替你脸红。你这场战争就算白打了。”

这是茂雄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它决定了茂雄未来数年的事业。

“别让这场战争白打!”五郎把这句话当成出发点,对弟弟说道。

“我一直纳闷儿自己该怎么做,五郎。跟阿伯纳西博士谈了这么久,让我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夏威夷的日本人个个都没受过教育。哦,的确有像爸爸和高永医生那样的聪明人,但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懂。”

“你说得太对了。”五郎悲伤地赞同,说完又埋头在啤酒杯里,“你有没有跟从纽约来的真正聪明的劳工说过话?”

“所以我觉得也许应该去哈佛法学院念书。”

“这个主意妙极了!”五郎大声说,“但是,小子,你看,我可不想让你光去那儿学法律。”

“我可没打算那么干,”茂雄小心地回答,“阿伯纳西博士建议,也许我可以跟他住在一起。他妻子是一位律师。”

五郎兴奋起来:“这样,你们就能在晚上促膝长谈,好好了解一下世界历史,再加上点争论。茂雄!一定要接受。钱这方面我可以帮助你。”

“你不是要念研究生院吗?”茂雄问。

五郎脸红了,他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然后看了看表。“我想我另有打算。”他坦言,“我想让你见见她。”

东京第一酒店坐落在环绕这座城市的上升环形路上,离电车新桥站不远。在1946年,这里一入夜就到处挤满了落魄的、面黄肌瘦的日本姑娘,其中有些算得上是全亚洲最有吸引力的风月女子。她们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最令人痛心的是,就在她们即将恢复健康、脸颊开始变得丰润饱满时,她们已经在这一行干得太久了,以至于没办法轻易另谋职业,于是她们只好干起老本行来。她们会说几句英语,有时会跟着美国大兵情人偷偷溜进营地。

眼下,茂雄和五郎在东京寒冷的1月里走着,成群结队的姑娘们朝他们用日语喊着:“美国士兵先生,您是好人。想不想搂着个真正的姑娘睡觉?”茂雄觉得很恶心,尽量不去看那些游魂似的饥饿面孔,然而那些女孩子把身体靠过来,求着他们:“行行好,大人,我会让你今晚过得很快乐的。我是个好姑娘。”

她们的姿色毫不逊于茂雄在夏威夷见过的日本姑娘,姑娘们绝望地抓住茂雄的胳膊,茂雄想:“打败仗的时候也有些东西是阿伯纳西博士不愿意看到的。也许这并不是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