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老爷子是美国公民吗?”卡特问。

“人家不准我们成为美国公民。”龟次郎挑衅地说。

“没错,”茂雄说,“我是美国公民,因为我出生在这里。但是像我父母这样的人,他们出生在日本。”

“他们不能成为美国公民?”卡特惊异地问,“墨西哥人就可以。”

小个子龟次郎把下巴往前一努,冲着议员摇了摇手指头。“墨西哥可以。有色人种可以。任何人都可以,就是日本人不可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卡特议员的眼光离开那个挑衅的小个子,落在了军人家属旗上,那面旗有两颗蓝星和两颗金星。议员先生是一位职业政治家,他立刻肃然起敬,轻声问:“您服过兵役吗,先生?”他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了。

“我和三个兄弟都服过兵役。”茂雄说。

“其中两位为美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卡特问道。

茂雄用日语问:“妈妈,我们四兄弟穿着橄榄球服拍的照片呢?”他们的母亲把那张照片当作最大的宝贝,找出来塞进卡特的手中。

“这个是忠雄,”茂雄指的是那位身手矫健的年轻后卫,“他牺牲在意大利战场。这位是实,”他继续说,“牺牲在法国。这是我大哥五郎,他是工会的人……”刚刚营造出来的美好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听这话,卡特议员心里马上犯了嘀咕,他从那四个普通美国小伙子的照片上移开目光。卡特曾经投票反对过《诺里斯-拉瓜迪亚法》以及随后的数个类似法案。在他看来,工会的人在很多方面比俄国共产党还要糟糕,因为俄国人——愿上帝宽恕他们——什么都不懂,而一位斯斯文文、敬畏上帝的美国人却……这番话在他脑子里回响起来,茂雄也心知肚明。两个男人便分手了。

接下来,靠着某种拯救了一些会面同时也毁掉了其他一些会面的机缘巧合,酒川太太突然往议员手中塞进一盒勋章,并用日语说:“这些是实的勋章。这些是忠雄的勋章。这些是五郎的。这五个是茂雄的。”她说最后一个的时候,边说边拍拍儿子的胳膊,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又来了。

卡特仔细看着那些勋章说:“你的家庭取得了很多成就。”

“议员先生,”茂雄轻声说,“我们每个兄弟都经过了一番奋力争取才穿上了军装。我们必须成为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优秀的士兵。”他觉得自己要脱口而出的话会让自己都感到脸红,可他却硬是收不回去了,“我们在最后一场战争中的表现,也许没有哪个其他家庭的男孩子比得上。我们受了数不清的伤,也享受了数不清的荣耀,上帝见证,先生,当你那天拒绝与我握手的时候,我几乎流下了眼泪。不管你是否知道,议员先生,我是您选区里的一分子,上帝见证,我以后绝不会再一次遭受您的如此对待。”

“选区?”

“是的,先生。议员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迷路的大军》这部电影?”

卡特不仅听说过这部电影,而且还针对它发表过长篇大论的讲话。他松了一口气,总算又说得出话来了:“这部电影象征着得州士兵英勇作战的最高水准。”

“那次你们有多少小伙子牺牲,议员先生?”茂雄追问。

“很多很多,”卡特悲伤地回答道,“得州遭受了重创。”

“你知道很多人何以侥幸逃生吗?”在那一瞬间,双方都没有说话,茂雄用刺耳的声音问道,“你知道吗?”

“我认为,也许是英勇的得州战士们……”

“一派胡言!”茂雄厉声说,“你们的得州士兵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先生,全都是因为我那死去的兄弟实,他算得上有史以来世上最杰出的青年,五郎和我领着一队日裔小伙子去救了他们。我们牺牲了八百人,就为了救出三百个得州士兵!”他满腔悲愤地喊道,“我要你读读这个。”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珍藏的卡片,卡特拿过来念着上面的字,他看到这张卡片上有自己的一位朋友,得克萨斯州州长的签名,上面说,为了感谢超越职责的英雄主义,酒川茂雄永远是得州的一位荣誉公民。卡片上写着:“在我们穷途末路之时,你们伸出了援手。”

卡特心情沉重地递回卡片,没有缩回自己的手,他说:“柳川先生,我以十分愧疚的心情,愿意与您握手。”

“我也愿意与您握手。”茂雄说,那一刻对于夏威夷争取州身份来说,本应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但石井先生却偏偏挑了这个时候闯进岳父家,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个干巴巴的小个子,长着一双糨糊似的眼睛,总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他一眼看见高个子陌生人,犹豫了一下,开始往外走,但妻子礼子姑娘堵在了门口,卡特一向特别擅长博取漂亮姑娘的注意,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说:“您是陪同父亲前来的吗?”

“他是我丈夫。”礼子的英语无可挑剔。

“这是国会议员先生,来自得克萨斯州!”茂雄骄傲地宣称,礼子姑娘知道自己的丈夫最近在做什么,于是她一听这个消息就马上试图把他拉出这座房子,然而丈夫还是听见了国会议员这个词儿,于是立刻激动地问:“你是来安排投降的吗?”

“什么投降?”卡特问。

礼子姑娘无地自容地拽住石井先生的袖子,但却没法让他闭嘴。

“让夏威夷向日本投降。”石井说。

“怎么一回事?”卡特问道。

“看看报纸上怎么写的!”石井快活地大喊着,手里挥着《火奴鲁鲁邮报》,上面写着大标题:《日本军舰礼节性访问群岛》。报纸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的时候,石井哑着嗓子说:“很久了,先生,我一直在跟他们说:‘日本赢得了战争。’但谁也不信我,我干脆问你得了。如果日本输了,他们的军舰怎么能开到夏威夷来呢?”

“他说的不会就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吧?”卡特问道。

“他是个可怜的老头,”礼子姑娘柔声说,“别听他的,议员先生。”

但是现在,石井先生已经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密苏里”号上日本投降的场景。“你现在看看谁赢了。”他说,“美国人得去东京。看看那些连领带都没打的美国将军,而日本人手里拿着剑。当然是日本赢了。”

“你们的军舰到了这里之后,会发生什么?”卡特问道。

“日本人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先生。你今天晚上看看他们登陆就知道了,他们的行为举止都是端端正正的。”石井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指着脚下蓝色的太平洋,五艘插着刺眼的红色新日本国旗的军舰正喷着蒸汽开过来。石井先生的心情舒畅极了,他原谅了妻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跟自己作对。他从大衣里拽出一面藏了很久的日本国旗,朝着前来占领珍珠港的征服者们鼓励地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