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7页)

她走过五郎身边,径直进了房间,把最后一件行李收拾好,当她预备登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我不会离开你,五郎。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但一个姑娘只能过一种生活,我不会在夏威夷度过我的一生。”

“现在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五郎向她保证。

已经做出决定的姑娘用考究准确的日语对他说:“在这里,我会枯萎、湮灭。”当天下午她便踏上了返回日本的航程。

石井先生自然用日语写了一封长信,寄给广岛县的酒川夫妇,当地的先生将信里的内容告诉酒川太太之后,五郎便开始没完没了地收到母亲写来的热情洋溢的家信。石井先生为两兄弟朗读了信件内容——虽然他们俩会说日语,但却看不明白。

我十分高兴听到那位自以为是的东京姑娘回家的消息。这对咱们所有人都是好事,五郎,我已经在村子里问了个遍,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孩,我发现了好几个愿意去美国的姑娘,但是你必须给我寄一张照片,我手里仅有的一张照片上,你太年轻了,那些比较中意的姑娘怕你在经济上还没有什么家底。我在这封信里给你寄上三个特别好的姑娘的照片。文子姑娘身体很强壮,而且我从小就特别熟悉她家里。千惠子姑娘来自一个十分可靠的家庭,打扮打扮的话,看上去还是可人的。由里子姑娘个子太矮了,但她特别善解人意,我特别了解这一点,因为我做姑娘的时候就认识她娘,她娘告诉我说,由里子是全村最会做家务的姑娘。还有,现在茂雄也找了一份好差事,也应该找个媳妇了,所以我给他也寄上了一位在村里教书的姑娘的两张照片。她念过不少书,做一位律师的妻子将会非常称职。五郎在那个东京姑娘身上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所以我可以肯定,如果你们兄弟俩在老家找媳妇会更好。

两兄弟在桌子上摊开五张照片,没精打采地一张张看着:“咱们没有种甘蔗,真是糟糕。”五郎没好气地说,“这五个姑娘加在一起,简直能从这里翻地一直翻到怀帕胡。”

接下来的一封信里又多了三个候选人,都是矮小壮实的姑娘,粗腿,黄牙,虎背熊腰。石井先生为两兄弟读了信,好好过了一把看照片的瘾,然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这辈子干过不少事,”他说,“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个广岛姑娘。如果你们两兄弟聪明些的话,你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下一封信里有两张比较好看的照片,它们轻飘飘地落出来之后,石井先生仔细地相了相面,然后说:“我觉得这两个也许可以。”然而他的劲头很快就遭到了打击,酒川太太写了一段话,石井先生简直没有勇气对两兄弟念完,开头是这样的:

上个礼拜,旦那桑(丈夫)带我去看了广岛城,这个地方我们还从来没有去过。真是难于启齿,美国人说的都是实话。广岛城的确遭到了轰炸。基本全炸毁了,你还能看到黑色的炸弹痕迹。这封信应该是由石井君念给你们听的,他应该知道,炸弹的伤害非常严重,光是看着这座城市,我简直看不出怎么会有人相信日本会战胜……

石井君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听不到了。他长久地盯着这封致命的信,这是丈母娘寄来的——一位广岛女人——他无法怀疑其真实性。但接受她的说法就意味着珍珠港事件以来的十三年时间里,他所憧憬的一切都是大错特错,他的生活等于成了一个笑话。兄弟俩十分体谅石井的心情,并不去提起母亲常常在家里提起的那些话。等到他们该去上班的时候,他们与矮小的老人——同时也是他们的姐夫——道了别,留下他一个人盯着报纸发呆。

当天上午十一点钟,一位日本人跑着来到麦克・拉费蒂和酒川的律师事务所,用英语喊着:“耶稣基督啊!他跑到日本领事馆,在台阶上干了那件事!”

茂雄感到嗓子一阵发沉,嘟囔着说:“石井君?”来人狂吼着说:“正是,他把肚子剖了个大口子。”

“我跟你一起去。”麦克・拉费蒂喊道,两位合伙人便沿着努乌阿努大街驱车赶到那里。自从日本人来到夏威夷的第一天起,这些罗圈腿的劳工们便在这里找了很多麻烦。一群警察正在领事馆等着救护车,救护车及时赶来时,茂雄说:“我是家属,我跟着一起。”但那位瘦小的劳工领袖已经一命呜呼了。在他的心目中,如果祖国战败了,那么自己唯一可以做的荣耀的事情就是向天皇表达自己的痛苦,于是他来到天皇的领事馆,左手拿着太阳旗,按照国家的制度做出了那种行为。随着他的死亡,“必胜军团”也随之消亡,日本战败的悲伤情绪最终传到了夏威夷,甚至到达了最最遥远的日本人聚居区。

葬礼结束后,茂雄面临着那一年最困难的决定。五郎有一天黄昏时匆匆赶回家,报告说:“共产党员的审判下个月要开始了,罗德・波克想让你为他辩护。”

茂雄垂下了头:“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他说,“但是他为什么非要在我马上要竞选参议员的时候找我呢?”

五郎答道:“那正好是立案的时候。你要不要接这个工作?”

茂雄预感到,共产党员会找自己当代理人,他也试图编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来回应这种邀请。然而,虽然预先想好答案来应付诸如“我们下个礼拜要不要去拉海纳镇?”这样的问题很容易,但要预测出更加复杂的、更具有伦理性和情感纠葛的问题——例如:“我作为律师,是否有义务为共产党员提供法律援助?”——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了。

“我多希望你没有来找我。”茂雄退缩着说。

“我多希望罗德・波克没有来找过我。”五郎反驳。

“你决定要帮助他?”茂雄问。

“是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但是你明知道他有罪。”

“我想是这样的,”五郎做出了如此的设想,“但是就算是共党分子也有权得到公正的审判,也有权得到一名辩护律师。”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我兄弟。”

“我没办法马上给你答复,五郎。”

“起初我也没办法,”五郎说,“你慢慢想好了。”

于是茂雄花了好几个小时沿着卡卡阿克的大街信步走着,思考自己究竟如何是好。他分析道:“在夏威夷我有一项压倒一切的责任——建立土地立法。要在这方面有所进展,我就必须接连当选。如果我为罗德・波克辩护,那势必就会丢掉豪类手中的所有选票,而显然,在上次选举之中它们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那就意味着11月的选举我将会遭到惨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