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我们面面相觑,互相瞪眼看了几分钟,然后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痛苦和迷惑。但是我继续注视着她,发现那些丑陋的感情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美丽迷人、迷惑不解的年轻姑娘眼中那令人怦然心动的目光。我说道:“我会给他们写信的。”

“请您务必这样做。”她回答道。

我回到驼队旅社,在那里我得作出一个更加困难的决定:一方面,在沙漠里经过了漫长、困顿的一天,然后在柱子那里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已经疲惫至极,全身各处都急需睡眠;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在随时等待着纳兹鲁拉或者坎大哈来的部队到达这里,在营救队把我带走之前我想尽量多看看科契人的生活。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看着那些孩子们和年老的妇女干活。我总是不断地想到:我没准儿是美国大使馆里第一个近距离观察到科契人的。我可以忍到明天再睡觉。

但是当我看到史迪格里茨四仰八叉地躺在柱子旁边的地板上时,再也无力抗拒睡魔的诱惑了。我倒在坚硬的土地上,几乎一下子就睡过去了。我最后能想得起来的,就是拉查往我身上披了一件披肩。

我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漆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如果救援队还没有来的话,那么他们明天也来不了。我可以跟科契人再度过一个晚上。大屋里满是做饭的味道,因为祖菲卡命人生了一大堆火,他们的人里有好几个都在围着火堆干活。然后我意识到身边坐着一个人,是穿着红裙子的蜜拉。我的身体动了一下,于是她用普什图语说道:“祖菲卡叫我别让孩子们过来。”然后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艾伦教英语给我几个字。”她说话的声音像音乐一般悦耳,在我听来,这种声音应该属于年纪更小的小姑娘,她的微笑也是顽皮可爱。我伸出手去,想把她跟其他科契人与众不同的辫子抓过来仔细看看,而她却骄傲地微笑着,说:“艾伦给我梳了一个美国发型。”她用跟父亲一样的方式念着艾伦的名字,发出了两个轻柔的音节。

我用普什图语问道:“艾伦在营地里干活吗?”

“什么活都干。”她用英语回答道,接着又用普什图语说:“你是来把艾伦接回去的吗?”

“我想这么做,但是她不跟我走。”

“我太高兴了。”

“谁告诉你我要把她接走?”

“我们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蜜拉回答道,“看看她干活的样子就知道了。”

艾伦并不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她在火堆旁边忙活着,她对着那封信发泄出来的怒气在工作中消失不见了。祖菲卡以招待弗兰基的名义杀死了一头绵羊,现在正放到火上烤着,艾伦负责照看,防止烤焦了。她不时地用一根长长的叉子插进两扇肋骨,边尝味道边咂巴着嘴唇。孩子们待在火堆旁边,求她给点碎肉吃,仿佛她是他们的母亲,而科契族的男人们则倚靠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这顿不期而至的大餐。其他女人正在用石质容器做肉饭,而史迪格里茨和祖菲卡正在开K级配给罐头,刚一打开,罐头盖就会立刻被孩子们舔得一干二净。除去美国罐头不算,这个场景就是亚细亚中部平原上人类社会最初的生活状态。

“咱们吃饭!”祖菲卡宣布说。艾伦站在烤好的羊肉旁边,给人们递出一份一份的食物,神态安详慈爱,仿佛她一辈子都在做这事,看着这样的她还真让人高兴。她不时用油乎乎的手把一头金发拢在她湿漉漉的脸后面,就跟我见过的任何女性一样有女人味,我想起她那封撕毁的信:我很幸福、健康,活得好好的。很明显,她确实如此,轮到给我盛饭的时候,她递给我一大块烤成金黄色的羊肉。

“一定要尝尝馕。”我自己盛肉饭的时候她建议道。

蜜拉把我领到酋长们就坐的毯子旁,艾伦待会儿会坐在史迪格里茨医生的身边,而我在他的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过了一阵子,我尝着馕的时候,艾伦问道:“好吃吧?”我回答说这馕有一股坚果味,她用英语解释说,是直接在骆驼的干粪上烘烤而成的。“你吃不出来吗?”她继续问道,这下我可是尝出来了。她用普什图语说:“这就是泥土的味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祖菲卡点了点头说:“你吃的羊肉……是我们养的。”

过了一会儿,我告诉祖菲卡:“艾伦给她的父母写了信,但是后来又撕了。”艾伦补充说:“祖菲卡能理解。我没法给他解释多赛特是怎么回事,也没法给多赛特解释他是怎么回事。”

大个子科契人头领说:“你来写信吧,米-莱尔。”

“我会的……明天就写。”

提到明天,大家不禁一阵难过,我们围着毯子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每个人都带着一种陌生感看着其他人。蜜拉打破了沉默说道:“你怎么跟她的父母讲?”

“我应该怎么对他们讲?”我问大家。令我吃惊的是,拉查说话了。

“告诉他们,”祖菲卡的妻子说道,“我们现在要往奥克苏斯河去,到了冬天回到杰赫勒姆。我们居住在这两条河之间。”

“但是在你的信里不要提到奥克苏斯河,”艾伦提醒我,“他们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地方会发疯的。正确的名字是阿姆河……离杰赫勒姆有一千英里……我们每年都会在两地之间往返。”

“那就是两千英里?”

“每年都走一趟。”

“你骑骆驼吗?”我问道。

这句话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艾伦解释说:“只有小孩子才坐在骆驼身上。剩下的人……我们步行。”她指着祖菲卡说,“他当然有一匹马,但是他必须骑着它来来回回照看牲口。”

“你不怕走路吗?”我问道。

艾伦指着她藏在黑色衬衫下的双腿。“它们已经变得非常强壮。”她向我保证说。

“你的族人到杰赫勒姆的旅程已经持续多久了?”我问道,艾伦又问祖菲卡。

“没人记得。”他回答说。

“杰赫勒姆的确切地点在哪里?”我问道。

“越过边界,到了印度那边还要走很远。”这就是祖菲卡的回答,我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个子科契人疑惑地看着我,我解释说:“在美国大使馆开的一次会议上我们试图猜测她现在在哪里。”我指着艾伦说,艾伦用英语说:“我打赌你们肯定干过这种事。”她立刻把这件可乐的事翻译成普什图语,人群也大笑起来。

“有一名重要的官员说——”我模仿着理查德森抽着烟斗的那种自鸣得意的语气,“‘一个美国姑娘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进入印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