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绸缪(三)

“二皇子刘承佑鼠肚鸡肠,郭允明那厮又心如蛇蝎,这两个坏小子凑在一起,绝对做不出什么好事情来!”数百里外的泽州,武胜军节度使常思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做出决断,“老夫不想对不起我那老哥哥,但老夫也绝不会让两个小王八蛋把刀子架在脖子上。所以,从即日起,加快梳理泽潞两州的速度。必须赶在有人打咱们的主意之前,让武胜军在此地牢牢地站稳脚跟!”

“是!”韩重赟、王政忠、杨光义等人肃立拱手,齐声答应。身背后,太阳透过帷帐,洒下万道光芒。

刘承佑的荒唐与无耻,他们早就见识过。郭允明的阴险恶毒,当初在汉王府里,大伙亦曾多有听闻。而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他们身上也早就打上了常系的记号,所以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能主动改换门庭。否则,非但会遭到昔日同僚的唾弃,在新投靠的主公那里,也绝不会得到什么好的待遇。

“潞州靠近汾州和太原,由老夫亲自负责。”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儿,常思开始分派任务,至于泽州……他快速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用毛笔在上面狠狠画了一道竖线,将整个泽州地区一分为二,“西边,交给王政忠、解义和刘群理,你们三个带五千步卒,一千骑兵,组成虎威军。把那些迟迟不肯向老夫输诚的堡寨,还有山里的大小匪窝,全给老夫拔了!”

“末将遵命!”王政忠带领解义和刘群理两个,答应着上前接令。

常思嘉许地向他们两个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韩重赟。在韩重赟身侧,他总能找到另外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说不上有多欣赏,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辜负他的期望,“虎翼军花半个月时间整训,然后沿着这条线往东扫。先拿最后几个不肯屈服的堡寨练手,然后推进到山区。贼人新败,很难再同心协力对抗尔等。所以你们几个一定要耐着性子,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慢慢地给老夫拔。威名都是积累出来的,只要你们不吃败仗,哪怕动作慢一点儿,土匪们也会越来越怕跟你们交手。而万一你们疏忽大意,阴沟里翻船,就会前功尽弃!”

“是!末将明白!虎翼军必不会令大人失望!”虎翼军都指挥使韩重赟上前一步,代表全军上下向常思许诺。

“嗯!”常思笑着从亲兵怀里取出令箭,亲手递给了韩重赟。随即,又快走两步,来到宁子明面前,笑着补充,“你那天的战术,老夫琢磨过了。算不得什么新花样!据传当年大隋的虎贲铁骑,就经常结硬阵冲锋,打遍塞外无敌手。什么契丹人、奚人,包括当时最为强大的突厥狼骑,见了他们都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宁子明反应慢,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四下里,却已经响起了一片嘤嘤嗡嗡的议论之声:

“啊?原来此招早有人用过!”

“大人真是博闻强记!”

“虎贲铁骑么,那好像是幽州王罗艺的部曲!”

“嗯,据说每个人都配三匹辽东马,人和马皆着重甲,箭弩不透。”

“那后来怎么失传了?”

“对啊,怎么没有人再捡起来?”

……

这是常思第一次对宁子明“独创”的新战术表态,居然没有半点儿猜疑。相反,还用自己渊博的见闻,替年轻人找到了足够的解释。所以大伙如果再追着宁子明的师承不放,就有些不知道轻重了。干脆顺水推舟,谈起有关虎贲铁骑的掌故来!

“不是捡不起来,是用不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中,常思将手向下压了压,苦笑着补充:“当年的银枪效节军,其实也是模仿虎贲铁骑所建。只是大隋以倾国之力,不过才养得起五千虎贲铁骑。杨师厚以魏博一镇,就算刮地三尺,也仅能效仿个轮廓而已。五千条长朔,是绝对配不起的,也耗不起那打造长朔的功夫。至于重甲,连人手一件都做不到,更何况战马?”

“喔——”众人恍然大悟,先是纷纷点头,然后又纷纷摇头着叹息。

军力这东西,绝对跟国力相关。当年大隋全盛时期,拥有中原、西域、辽东和整个江南,国库里的钱多得生了锈,粮仓修得鳞次栉比。甚至一直到唐初贞观年间,个别地方官府居然还能拿出大隋陈米来赈济灾民。

而现在甭说魏博一镇,整个大汉国所有钱粮都加起来,也比不上当年大隋的十分之一。所以将士们有条白蜡杆子使唤,有件牛皮甲穿,已经是奢侈了。根本不用指望锋长三尺,尾包白铜,杆部能挡住刀砍的丈八马朔,更甭指望人马皆披重甲。至于重建虎贲铁骑,更是痴人说梦!

“装备不起重甲和长朔,虎贲铁骑的战术就行不通了!”常思的话语里,也隐隐带着几分遗憾,“轻甲防不住羽箭,银枪经不起硬撞,所以必须要保证骑兵的速度和灵活性,才能发挥出其威力。就像子明那天晚上的战术,如果换了老夫来指挥山贼。先派出弓箭手在你两翼不停地攒射,然后让骑兵向侧后迂回包抄,正面则自己带着亲兵拼死顶上,同时找死士一层层地架设拒马,且战且退,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无需拖得太久,半炷香功夫,就能将你和你麾下的弟兄,消耗殆尽!”

“是,节度大人所言甚是。末将当初只是情急拼命,自己也没想到此阵居然能收到如此奇效!”宁子明听得额头见汗,拱着手承认。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对方乃乌合之众,你这招用在当时,最恰当不过!”常思笑着摆摆手,继续耐心地指点。“若是将来遇到其他节度使麾下的官兵,或者土匪中的绝对精锐,且不可再想着一招鲜吃遍天下。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按规矩做虽然收不到奇效,也轻易不会吃什么亏!”

“谢大帅指点!”众将佐知道常思的话,不止是说给宁子明一个人听的,纷纷躬身受教。

“至于这个战术本身——”常思摆摆手,示意大伙不必多礼。然后笑着提出自己的要求,“你,和韩将军,杨将军,以及虎翼营中其他弟兄,接下来不妨一边作战,一边琢磨着改进。此阵的破绽主要在侧面和身后,如果正面采用方阵,两侧再各自来一道斜阵。把方阵和雁行阵组合起来,用轻骑护住重骑两翼,或许也是个好办法。但是彼此之间的配合必须多加磨练,否则,一旦在你杀到对方主将帅旗下之前,侧翼已经被对方攻破。恐怕想要率部突围,都没有任何可能!”

“是!末将谨遵大帅教诲!”宁子明心悦诚服,拱手向常思致谢。

对于后者治理泽州和潞州的许多做法,他在内心深处颇有微辞。然而对于后者在军事方面的见解,他却每每佩服得恨不能五体投地。什么叫百战之将?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既不生搬硬套什么兵书战策,也不会墨守成规。总是第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然后根据自己多年的行伍经验,找出破解之策或者改进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