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来(一)

“萧将军,萧将军——”四下里,哭喊声响成了一片。众皮室军勇士,没想到自家主将连带着大伙连续赶了好几天路,结果到了目的地后,却连一个照面都未支撑住就被人给斩于马下,顿时又惊又悔,手足无措。

郑子明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趁着周围契丹人被吓傻了功夫,接连几个箭步窜到尸体旁,单手将其拎起,紧跟着,又一个箭步窜到此人的战马旁,飞身而上。“都让开了,没死,只是砸晕了。否则,老子再一斧子下去!”

手迅速往后一摸,却摸了个空,今夜几度掷出,又几度捡回的飞斧,终于一个不剩,被他丢了个精光。

“让开,还没死!砸脑袋,砸脑袋!”

“让路,还没死!砸烂,砸烂!”

“砸,砸……”

陶大春等人冒着暴雨,冲到郑子明战马两侧,抬手递过一把从泥地上刚刚捡来的铁鞭。用生硬的契丹话,大声威胁。

虽然他们喊的驴唇不对马嘴,周围的皮室军将士,却从郑子明拿着铁鞭在自家将军脑袋上比划,顿时,原本已经绝望的心情,又涌起了几分希望,想要上前抢夺,又怕惹了对面的凶神痛下杀手,你推我挤,乱作了一团。

恰恰郑子明胯下的战马动了动,将契丹将军的尸体晃得上下起伏。众皮室军立刻就相信了自家将军真的未死,摆着手,大声请求,“别,别杀。求求你,不要杀!”

按照契丹军律,主帅战没,其手下亲兵即便抢回了尸体,也难逃一死。而其他将校被如何处置,则完全看上头的心情。有可能直接被推出去砍了脑袋殉葬,也有可能夺去官职戴罪立功,还有可能连同家中老婆孩子,一道被贬做牧奴,持续三代不得翻身。

所以,眼下众契丹将士的第一要务,是把自家将军救回来,而不是继续追杀对手。但如果真的把对手逼急了,将萧将军的脑袋用铁鞭砸了一堆烂西瓜,他们即便最终抢到了尸体,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两军交锋,哪怕连续决策失误,都好过连续发呆发傻。郑子明身边的沧州弟兄们,对类似的场景已经模拟演练了数十次,岂能将机会白白错过?立刻纷纷冲到自家主帅身侧,或者抢了无主的坐骑,或者双腿奋力狂奔。手中兵器,同时向队伍两侧左右挥舞,“让路,让路,否则就砸烂,砸烂!”转眼间,整个队伍就如同蛟龙般溃围而出。

“站住,留下我家将军!”

“萧将军,萧将军!”

“汉人,说话算话,我们不追……”

众皮室军将士这才终于缓过神,用契丹话或者生硬的汉语叫喊着,紧追不舍。郑子明等人,则以弩箭控制距离,以对方主将的生命作为要挟,且战且退。不多时,便又跟背着石重贵突围的陶勇等人汇合在了一处。

“有马骑的留下,没有马的先去河边,上船!”郑子明果断地吩咐了一句,同时拨转坐骑,再度用铁鞭压住了死去多时的契丹将领头颅。

“咔嚓,咔嚓,咔嚓!”数道闪电,照亮他骄傲的身影。雨已经快停了,但风却更急,吹得战马鬃毛和尾巴都飘了起来,如旌旗般来回飞舞。

大多数弟兄一言不发,快步奔向藏着船只的小河岔。陶大春和周信两人,则带着七八名抢到了战马的弟兄,迅速在郑子明身边排成一个三角阵。每个人身上都已经完全湿透,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追过来的众皮室军将士又累又怕,隔着老远就紧紧拉住了坐骑。连续多日赶路,又遇到狂风暴雨天气,主将还落在对方手里生死未卜。他们这边,无论体力和士气,都已经跌落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已经不敢再贪功,只求能平安把自家主将救回。

“赶紧缓一缓体力,咱们必须支撑到其他人都上了船!”郑子明对靠拢过来的皮室军,视而不见。扭过头,对着陶大春等人吩咐。

“知道!”陶大春沉声答应,随即,从战马屁股的束带上,抽出一根无主的投枪。双臂用力,掷向对面,“不准越过这个投枪,否则,就砸烂你家将军的脑袋,让他老娘都认不出来!”

“投枪,不准越过,否则,砸烂脑袋,老娘,没法认!”唯恐对方听不明白自己的警告,他又再度用蹩脚的契丹话重复。

“阿克弃,阿克弃!”众皮室军将士从没遇到过如此“不讲理”的对手,气得纷纷破口大骂。然而,骂归骂,他们却是谁也不敢继续超过标枪落地处半步。

“问问他们,为何要冒着雨往这边赶?”郑子明斟酌了一下,低声冲陶大春吩咐。

“为何,你们,今晚,到这儿?”陶大春的契丹话无比生硬,意思,却多少能表达清楚。

对面,又响起了一片愤怒的喊声,与风声和雷声夹杂在一起,混乱而又嘈杂。但大抵意思,陶大春却很快就弄明白了。侧过头,附在郑子明耳畔说道,“他们招认,是三天前的早上,有人给他家将军送了一个口信。然后他们就冒着雨赶过来了。具体口信是什么,他们也不太清楚。”

“你再问他们,还有谁带着队伍往这边过来了?”郑子明的眉头迅速往上跳了跳,再度低声吩咐。

陶大春努力将他的话翻译成了契丹语,努力让对方听懂。众皮室军将士虽然被问得焦躁无比,但看着郑子明又将铁鞭往高举,便不得不耐着性子,给出答案。原来当日,不止一支契丹军队开始向营州移动,只是天气过于恶劣,没有人走得比皮室军更快而已。

“再问问他们,带兵的将领是谁,手下多少人,还有其他的事情,越详细越好?”郑子明闻听,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阴沉,哑着嗓子,继续吩咐。

陶大春知道情况不妙,尽力将问题用契丹话表达清楚。对方被问得又是一阵鼓噪,却终是耐住了性子,将他的问题一一解答。至于其中多少是谎言,多少为事实,则不得而知了。

“那你们可知道……”陶大春明白郑子明已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哑着嗓子,再度开口。

众契丹兵将急得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跟他继续东拉西扯。

“那你们……”转眼已经问了小半炷香时间,陶大春依旧谈兴未尽。这下,对方可是彻底忍无可忍了。举起兵器,大声鼓噪,“阿克弃,阿克弃!瓦力呼啦,斥力,斥力!”

“去你娘的阿克弃!”郑子明单臂,将契丹人的尸体抡起,朝着侧面树林里奋力猛掷,“自己去找,老子不要这块臭肉!”

“将军,将军——”众皮室军将士顾不得追杀郑子明,立刻策马朝尸体落地处狂奔。陶大春等人见状,立刻策马包裹起自家节度使,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