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宏图(六)

“什么?不可能!你看清楚了?”王峻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看向快速扑过来的两条黄色土龙,脸色一片煞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柴家小儿在使疑兵之计!这一定的柴家小儿的疑兵之计!符老狼和高白马两个滑得像油球儿,这辈子只占便宜不吃亏。以前遇到同样的情况,要么选择浑水摸鱼,要么选择袖手旁观,这一次,凭什么会替他柴家小儿火中取粟?!

“大哥,快做决定吧,来得全都是骑兵!”见王峻光顾望着来袭的两支队伍呆呆发愣,他的族弟,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战马缰绳,大声催促。

按先前的试探结果估算,即便柴荣小儿在故布疑阵,神武禁卫军今天也绝无获胜的希望。与其继续在原地等死,不如趁着那两支队伍没赶到之前,及早撤离。

“符,符老狼,是,是柴,柴荣的岳父!”

“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回汴梁,汇,汇合殿前军,逼,逼皇上下令,让他们退兵!”

……

李冈、樊爱能、何徵等将,也纷纷凑上前,惨白着脸提议。

他们先前之所以肯跟着王峻一道逼宫,除了贪图高官厚禄之外,还坚信符老狼和高行周不会出手,自己这边稳操胜券。而现在,事实却和他们的预计恰恰相反。他们必须要尽快为自己寻找退路。

“唉!”知道军心已经彻底不可用,王峻长叹一声,双目微红,“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健,你打着我的认旗,带领本部兵马断后,至少要拖住敌军半个时辰。其他人,按番号顺序撤往胙城!”

“啊!”没想到王峻会让自己留下来等死,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的嘴巴立刻张成了碗口,“大,大哥……”

“谁让你跟我是一家人呢!”王峻又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在王健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大声补充,“成,肯定是咱们兄弟拿到的好处最多,不成,咱们自然也要死在别人前头。此举,天经地义!”

“我,我,我……”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脸色越发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家族兄的话没有错!

废柴立李成功,王家就会成为大周第一家族,早晚取而代之。废立失败,王家就要承担最严重的打击,嫡支尽数被诛,旁枝贬为奴仆。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吃了,就得付出代价。自己留下断后,也许还能给大伙儿争取到一点儿撤离时间,如果其他人被迫留下断后,恐怕没等撤离开始,就会临阵倒戈!

“其他所有人将士!”强忍着不去看自家族弟的可怜模样,枢密使王健拨转战马,高高地举起宝剑,“走,去胙城!按顺序撤,乱跑乱窜者斩!”

众将等得就是他们这句话,不待传令兵将命令化作号角声,立刻指挥着各自的部属果断撤离。转眼间,就把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及其麾下八千余嫡系,尽数丢在了身后。

“结阵,结圆阵!刀盾在外,长矛在内,弓箭手退向正中!”王健知道今天自己绝无幸理,咬着牙大声吩咐。猩红色的眼睛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毕竟是天底下数得着的精锐,禁卫左军第一厢的六千将士,明知自己一方没有任何胜算,却依旧咬着牙开始调整队形。他们平素受王氏兄弟拉拢甚多,他们也曾经有过自己的辉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他们打算在最后时刻,用生命来见证自己的荣誉,他们……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激越的唢呐声响起,“叛军”开始发起总攻。黄、绿、红、兰、赭,五种颜色的战旗下,五支队伍齐头并进。像五座移动的高山,足以将前路上的任何障碍,都压得粉身碎骨。

“走,快走!”李冈、樊爱能、何徵等人,被唢呐声吓得汗毛倒竖。果断磕打马镫,带头加速逃命。四万大军转眼就失去了秩序,一窝蜂般沿着官道冲向了胙城。谁也没勇气,回头去看一眼断后部队的死活!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唢呐声连绵不绝,响彻天地。

“叛军”的左右两翼的队伍开始加速推进,变窄,变长。带动左中和右中两支分队,一起拉抻,衔接,在行进间,整个大军完成一次华丽的阵形变换,由五方五行,化作的双龙出水。龙尾交缠,两条沉重的龙身,恰恰将王健及其麾下嫡系,夹在了中央!

“稳住,稳住,不要慌!”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扯开喉咙,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挡不住,即便豁出性命去,也不可能支撑得了半炷香时间。而半炷香时间,根本不够自家族兄王峻逃回胙城,更不够其他将领重新整顿好各自麾下的队伍!

“嘟嘟,嘟!”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两条巨龙搅成肉酱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唢呐声戛然而止。

摆出双龙出水阵的“叛军”,忽然在距离禁军排成的圆阵一百五十步之外停住了脚步。龙首,龙身先后脱离,分开,重新变成四支队伍,不慌不忙追向正在仓皇逃命的四万禁军。交缠的龙尾则快速变成一个锐利的楔形,尖锋处对准圆阵中央,就像匕首对着一只鸡蛋!

“有,有种就,就来,来杀了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然后又再度紧绷,王健几乎要被折磨发疯。哑着嗓子,大声咆哮。红色的眼泪顺着眼眶淌个不停。

很明显,对手在戏弄他,蔑视他。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和他麾下的八千断后死士,放在心上。

扑上来摆出一幅想要将所有人全歼的架势,不过是在故弄虚玄,扰乱这边的军心。打击这边的士气。而如今虚玄弄完了,就立刻曝露出了真实意图。留下一少部分人马看住断后者们,令其无法轻举妄动。大部分人马,则继续去追杀撤退的禁军。

“嗖嗖嗖……”几名王氏兄弟的铁杆党羽,再也无法忍受被敌军如此羞辱。在圆阵中央拉开角弓,朝着对手射出冷箭。

圆阵是最不适合发动进攻的阵形,射出去冷箭,还没等飞到敌军头顶,就被河风吹歪了方向。而楔形队伍当中的太子嫡系,却连还击都懒得还击。只是将唢呐换成了画角,吹出了一段低沉的旋律。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如母牛在呼唤晚归的乳牛,如麋鹿在寻找失散的幼鹿。

不用任何人将角声转化成语言,圆阵中的禁军将士,就听懂了对手想要表达的意思。整个队伍忽然颤了颤,裂开数道缝隙。几十名兵卒丢下兵器,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