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爵

下午,夏尔乘坐马车前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比起已经寒酸破败的侯爵府,占地宽广的特雷维尔公爵府邸确实当得起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七字真言。

这里有修建整齐的花园,有金碧辉煌的宅邸,仆人们扑着粉、打着领带——就像那个已经逝去的旧时代一样——以自命不凡的神气来来往往。

表明了来意之后,夏尔在门房等待通报。

虽然两兄弟的居处只隔了几里路,但是夏尔这辈子至今来到这里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脸倨傲的仆人从宅邸内走了过来。“公爵今天谢绝会客。”

居然给我甩脸色看?夏尔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传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谢绝会客的话,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尔恶意满满地盯着这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慌乱取代了刚才的倨傲,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重新回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仆人重新回来了,这次脸上的神气谦恭了许多。“公爵现在有空会客,现在在书房等您。请您跟我来,特雷维尔先生。”

“一开始就这样岂不很好?”夏尔轻轻扯了扯仆人的领带,笑了出来。

仆人没有理会夏尔的恶意玩笑,转过身去带路。

穿过小花园内的小径,夏尔走进了宅邸。

沿着波斯织锦地毯铺成的路,夏尔跟着仆人向公爵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夏尔还没忘记给墙壁上那些特雷维尔先祖们的画像致个敬。

仆人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示意夏尔进去。

夏尔进去之后,门随即被关上。

书房的陈设精美却并不显得奢华,几个书架堆在房间墙壁的边上,而公爵的书桌也被布置到正对着门的方向。

而夏尔的堂爷爷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书桌后,以阴沉的目光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访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维克托既像又不像——他们的面部轮廓十分近似,头发也同样已经全白了。但是两位老人所表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弟弟维克托目光犀利,言辞火爆,顾盼之中有军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团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则目光阴沉,举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风度,冷得像块冰。

没错,特雷维尔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曾极受国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职,甚至还当过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发,旁系取代长系篡夺了王位之后,出于对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维尔公爵选择了从政坛隐退,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哥哥身为死硬保皇党,弟弟身为波拿巴党,两兄弟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很正常了。

当然,半隐居生活绝不是在说公爵已经毫无影响力,公爵在当权时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这些人在政局动荡之后反而更进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职——比如当今的首相苏尔特。他经常在国政和外交方面发表自己的见解,然而颇有一些大人物倾听参考这些意见。

简单来说,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国家要人。

在夏尔进入室内之后,书房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公爵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侄孙,而夏尔则微笑以对。

好一会儿之后,公爵才开口,用那种四平八稳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口吻问。

“您知道了多少?”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过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夏尔回答,“比如这一百七十万莱奥朗家打算和您怎样分配。”

“看来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无惊异的表示。“如果您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十万归我,十万给那些经办人分,剩下的由莱奥朗伯爵自己拿着。”

“您居然这么慷慨?”夏尔有些惊讶了。

“现在嫁一个公爵小姐,陪嫁少说也得有五十万,姑且就算五十万吧。结果现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钱嫁给一个名门贵族,还能倒赚十万,里外就有六十万了。在如今的法兰西,能一笔就赚六十万的生意并不多。”公爵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我虽然老了,但是这点帐还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话,莱奥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尔扬了扬眉毛表示叹服。“这样算来确实是不错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维尔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给您五万,一笔就纯赚五万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兰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怜的小姐回来呢?”夏尔反问。

公爵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尔。“原来您是想把一百七十万和那位小姐打包带走?那确实没办法收买您了。”

夏尔咳了出来。

这老家伙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也由不得人家往这方面想吧……

“我只是为了正义而已,公爵先生。”夏尔义正辞严地看着对方。

“哦,是的,价值一百七十万的正义。”公爵点点头。

“这总比您为了这点钱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辈子扼杀在修道院里要好!”夏尔回敬。

“做出这种选择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后,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一大笔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呢。”

“至少您选择了助人行恶!”

“我不做也肯定会有人做的。”公爵依旧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脏了一个特雷维尔的手,不是吗?”夏尔放高了声音。

“同六十万法郎相比,脏一下手算什么。”公爵不以为然地看着侄孙,“以后洗干净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后能洗干净吗?!”

“当然能用金钱洗干净,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给您讲出一百个这样的故事。”公爵的声音沉稳得可怕。

“如果没有了金钱,至少我们还能保有尊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夏尔直视着公爵。

公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讥嘲和厌恶交织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马戏团的蹩脚小丑一样。

“尊严?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我想我知道。”夏尔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我来跟您讲讲什么叫做尊严吧。”

“在神甫们被集体枪决的事件发生之后,你的曾祖父发觉大事不妙,赶紧策划让我们逃离法兰西——他自己被革命党看得很紧,对生还是不抱希望了,逃离前他要我发誓保护好弟弟,两个人活着离开法兰西。”公爵以一种仿佛在说其他人遭遇的那种平淡口吻叙述着,“那一年我18岁,你的爷爷才15岁。我们一路先是坐马车,家仆一路狂奔。到了兰斯之后,那些暴民发现我们是逃亡贵族,于是就开了枪想把我们打死,马和仆人都死了,我和你爷爷勉强躲了起来,然后继续往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