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供状

几张长桌,油腻之厚,足够让食客在上面刻字;几十张断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脏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过污迹。客人们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气味,混合着酒客的呕吐物气味儿,吸在鼻子里让人难受之极。

在巴黎通向各个外省的大路沿线的小酒馆,大多数就是这样的。

里面的食客,大多数风尘仆仆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馆的气氛十分协调。比如角落里的一个老头。

虽说是老头,但是看上去年纪也不是很大,并没有多少皱纹。但是蜡黄的脸色,浑浊的眼睛仍旧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着带铁皮搭扣的皮鞋、脱了线的袜子、已经变了颜色的绸裤,身上穿着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浆洗而白得过分的衬衣,就把这一身配齐了,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件陈旧的本为栗色现在已经发绿的粗呢大衣。

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在夏天还带着大衣四处乱跑的,除了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漂泊、只有身上那点家当的人。

他不与其他人搭话,自从进酒馆之后就只顾着喝酒,脸色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门口。

“这不会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远离了他的位置上——这倒是遂了这个老头的意。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即将落山。

酒馆的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看样子是要去远方的旅客,衣装却十分整洁,和这种小酒馆的气氛极其不搭边。他们进来之后,先是扫了老头这边一眼,然后去老板那里要了点酒,接着,他们坐到了老头旁边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老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

然而,他刚一起身往外走,新进来的两个人就马上又站了起来。

老头慌忙往外跑,砰地撞开了酒馆的门,后面的两个人也追了出去。

有几个人感觉到不对,把视线往门口移去,但很快就移开了——没有人有兴趣搀和到不认识的外乡人的事情里去,也许是盗匪集团在内讧呢!

被恐惧附体的可怜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拼命地向前跑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没过多久,他发现又有一个人挡在自己逃跑路线上。

“让开!”他大喊着,然后继续径直往前冲。前面的人果然顺从地让开了。

他冲了过去,然而突然感觉后颈一痛,全身骤然变得酸软无力,眼前的景物完全变成漆黑一片,软软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追逐者也赶了上来,三个人一起把他抬上来大路旁边停着的一辆马车。然后马车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着,马车来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

在车厢里,夏尔敲醒了老头。

老头睁开了双眼,迷茫而又略带惊恐地看着夏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住我!”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夏尔回答。“您是我要找的让·贡斯当先生吗?”

一丝恐惧闪过对方的眼睛。“我不是!我姓里瓦尔!你们找错人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是?”夏尔皱了皱眉,“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老头看样子是差点要哭了。

夏尔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是的话,那就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们就只好……”

接着他努了努嘴,旁边的人抓住了老头用力往外拖。

对死亡的恐惧让贡斯当几乎是喊了出来。“好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让·贡斯当!”

“是哪个让·贡斯当呢?”夏尔好整以暇地问,“给德·普拉斯兰公爵驾过车的那位吗?”

“是的!是的……”老头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我就是,别杀我!”

“早承认就好了嘛。”夏尔示意旁边的人将他放了回去。“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什么事……”车夫贡斯当一边喘息一边问。

“有关于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夏尔轻声问。

听到夏尔提到公爵夫人这个词,对方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夏尔冷笑,“那您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呢?还有……”

他站起来,突然往对方腰间踢了一脚。

“叮!”

发出了钱币相撞的脆响。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偷来的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车夫仍旧喃喃自语。

“看来您真的很想死。”夏尔叹了口气。

他旁边的人抓起贡斯当又死命往外拖。

“记得等下绑块大石头,不要让他轻易浮上来!”夏尔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车厢门的时候,贡斯当终于崩溃了。

“好吧!好吧!我说!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们!”

“早就该这么老实了。”夏尔赞许地点点头。

贡斯当坐回夏尔的对面,然后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接着目光游离起来。

夏尔掏出了怀表。“您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不管您说什么,就算您唱赞美诗都没用了。”

贡斯当低下了头。

“好吧!我全告诉你们!我在爵爷府上已经当差十几年了,一直在给他们做车夫……”

“这个我们知道。”

“老爷和夫人经常吵架,我见过很多次,老爷嫌夫人教养不够经常让他丢面子,极少带她进宫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责怪老爷花钱无度,靠着妻子的嫁妆来撑场面……每次都吵得很凶……”贡斯当突然叹了口气,“先生,您是没听过啊,一个公爵夫人尖叫起来的时候,和街上的娘们竟然什么区别也没有!”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天了……”他又叹了口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吵了起来。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干活只装作没听见。我是车夫嘛,当时要在种马的马厩照顾马,隐隐约约能听到点儿声音。大概就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吧,我听见一句特别响亮的喊声‘我要去告发你!’,然后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觉似的……”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也许是一刻钟吧,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时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马厩然后叫了我,催我备车。上帝啊,他的脸色那时候白得像个死人!”

“去哪儿?”

贡斯当低下了头。

“去哪儿!”夏尔加重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