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祖孙纵论

“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日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啰嗦。我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衰弱,所以我还能给你指路和看护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在这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能知道的能想到的统统教给你……”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府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府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