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卡尔·马克思五评特雷维尔

近期,读者们肯定会被来自法国的一个大新闻所震动,并且为之迷惑不解——来自德意志一个古老王族世家、曾经君临过瑞典国王宝座的荷尔施泰因·哥特普王族,它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卡洛琳公主,居然嫁给了曾经的苦役犯和流亡者,新近才登上王位的路易·波拿巴。

毫无疑问,路易·波拿巴没有任何的名誉可言,他是一个野心家、是一个伪装成伟人的骗子,一个镇压自由人的残忍刽子手,在欧洲的任何角落——包括自己篡夺的国家之内——都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却得以娶到一个古老的王族世系的传人,用她的姓氏和名望来妆点自己实际上毫无威望可言的帝国。

为什么他能够这样肆意妄为,并且看上去一直诸事顺遂呢?

为什么如此荒唐可笑的一群人,看起来却在节节胜利,并且一再地可以拿这些辉煌的场面来沾沾自喜、自我炫耀呢?

难道他真的如同自我吹嘘的那样,有上帝在冥冥之中赐福吗?

当然并非如此。

因为他们面对的对手,暂时不是人民这个历史的力量之源,而是一个衰退腐朽,并且日渐为时势所逼迫、变得开始有些荒唐可笑的旧式的贵族阶级,正因为敌人无比孱弱,所以他们会节节胜利,直到把他们都打得弃械投降为止。

路易·波拿巴是被那些已经在革命后的混乱中吓得魂不附体的法国人所勉强推上台的,不管他怎么样包装自己也避不开这一个事实。只是因为法国人觉得在他和彻底混乱之间还是他稍稍可爱一些,所以他才得以上台,实际上比起任何一个皇帝(包括他那位伯父)来,他都要更加没有底气、更加小心翼翼。

是时势造就了路易·波拿巴这个怪物和他荒唐的帝国,而不是波拿巴在创造时势。

历史,在人类进化出社会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后,在本质上就是财富的转移,当某个国家财富被永久固定在某一个阶层或者某几个家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蛮有把握地说——这是那个国家历史的黑暗时期,甚至可以说它是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发生,根本没有历史可言,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无趣的生老病死,仅此而已。

在数千年前,巴比伦曾经被神官所统治,那时候神庙是学堂,是政府,也是至高无上的法庭,是一切权力的中心,当然也是一切财富的集中地,那时候的神官们高高在上,仿佛真的借助神灵们的力量统治世界主导文明一样。

然后,有一天,军事领袖们的势力日渐壮大,他们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唯恐招致神灵的愤怒,然后他们什么灾祸都没有招来,最后他们发现自己才真正具有力量,神灵不过是无法言说的偶像而已,除了摆在神庙当中供人膜拜之外毫无意义——至于那些神官们,大抵也是如此。

于是,他们最终夺取了所有权力,除了表面上的尊重之外,神庙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财富,历史也随之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欧洲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日耳曼的部落领袖们带着族人曾虔诚地匍匐在教会脚下,不闻怨言地缴纳着十一税——直到他们发现其实把给上帝的钱留给自己更好为止。

历史在财富的转移当中流动,而财富总是留给那些更大胆、更有远见、更能够笃直前进的一群人手里。

现在,轮到那些军事首领的后代——来自冯·荷尔施泰因·哥特普王族的卡洛琳公主,来扮演当年巴比伦神官或者罗马教廷教士们的角色了。

经过了多少个世纪以来的演变,原本那些强壮、蛮野的部落首领们,已经变成了自诩文雅的贵族,他们在‘文明’上面也许颇有建树,但是却也丢失了祖辈曾有的进取心和坚定意志——而正是这些东西,曾让他们的先祖披荆斩棘,将一个帝国从废墟当中建起。

尽管他们貌似还在社交舞台上活跃,占据头版新闻,但是从很久之前开始,这些王侯贵族们就已经灾难性地成为了神庙内偶像般的存在——高高在上然而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也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维持自己地位的能力。

荒唐可笑的布尔乔亚知识分子们,对所谓的高贵血统顶礼膜拜,和那些曾经跪倒在神官面前的愚民没什么两样,但是凡俗当中有一些人要机灵得多,他们野心勃勃并且从没有将既有的规则当回事,也就是他们发现了一个真相——王座上的神灵们其实从未存在,只要有足够的机谋和大胆,谁都能将它揽到手里把玩。

大革命的一代人最先发现了这个真相,当他们将路易十六的肥胖身躯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曾顶礼膜拜的人,只是王座上的一个荒唐可笑的中年人而已,砍死他并不比砍死任何人困难。没有神灵,或者说人们自己就是神灵。

新的时代降临了,和那些推翻了神官们的军事首领一样,砍倒了过去的主人之后,他们发现世界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成为新时代的神灵。

为了争抢做神灵的权力,法国人内部厮杀了,最后一个天才脱颖而出,成为了国家新的主人、甚至比之前任何一位国王都强而有力——请注意,和之前的那些前辈一样,他也是个军阀,曾经的军事首领,他们的后代堕落到了偶像的地步,而自有新的人来填补历史的空缺。

众所周知,路易·波拿巴是他伯父的重视崇拜者,或者说他乐意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他的伯父,所以尽管他没有任何天才,但是他和他的团伙们也具有这样的机谋和大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王座轰榻的那一刻,他们比任何人都如鱼得水,并且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夺取了一整个国家。

他们胜利的速度,甚至连他们自己恐怕都难以置信——是的,旧时代的神庙,在这个新时代的力量面前,永远是这么不堪一击。

卡洛琳·冯·荷尔施泰因·哥特普公主的赘嫁,只是神官们向军事首领们屈服的又一个典型例子而已,就如同当年哈布斯堡皇帝不得不将自己的露依莎公主嫁给之前的那位皇帝一样,神官们在有力的野心家面前只能节节败退,并且最后祈求投降,然后指望这些人把自己还留在神位上——当然,很多时候,他们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野心家毕竟不能统治人民的精神世界,他们总要留着旧日的偶像来帮助自己做到这一点。

如同日耳曼部落首领皈依罗马教会一样,新上位的野心家们也急不可耐地想把旧日的神官们拉到自己的旁边去哄骗人民,老拿破仑是如此,小拿破仑还是如此,以后的那些后辈还将是如此。

同样,我们也可以看到,新拿破仑和他的党徒们远比旧日的神官要更有力量,更无视陈腐的旧规则,更不为可笑的血统信条所动,所以他们更加强大,更有资格执掌一个国家的枢纽——尽管他们从道德上来说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