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太监和文官

刘体纯话音一落,便有当家地喊道:“皖国公发了话,大伙便静静吧!”

“旁人面子不给,刘二虎的面子可不能不给,都给老子静了!哪个再敢嚷嚷,老子撕了他嘴!”

摇黄十三家的首领武大定也喝了一声,他当年是明朝悍将贺人龙的部曲,跟着贺人龙着实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这会年纪虽大了,可依旧是个火爆性子,喝完就怒目瞪着一众还没有静下来的首领们。那帮首领被他这么一瞪,不给面子也要给面子,忙各自收了话头端坐起来。

袁宗第见了,心下不由好笑,说起来他们这些大顺军余部和武大定可是有死仇的,当年贺人龙杀了不少农民军兄弟。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又有谁能想到他们这些造崇祯爷反的流寇日后会成大明朝的官军呢,所以和昔日仇人坐在一块议事,也是见怪不怪,早就适应了。想到这二十年来战死的弟兄,袁宗第没来由的有些英雄气短,在心中暗自唏嘘了一番。

皖国公和刘二虎都是说的刘体纯,他本名刘体仁,号飞虎,因排行老二,所以外人就呼他刘二虎。皖国公则是明朝隆武帝给刘体纯的封号。

刘体纯笑着摇了摇头,扬声道:“各位给面子叫声二虎便行,那皖国公就不必唤了,都是自家兄弟,弄那么生份做什么?再说了,在场的哪个不是国公侯爷,这真要称官号,大伙恐怕也分不清谁是谁,别正事没议,大伙光顾认人了,那这会要开到哪天算完。”

这话惹得堂中众头领一阵哄笑,李来亨他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座的头领大半都是有明朝封爵的,如李来亨是明朝的临国公、袁宗第是靖国公,贺珍是歧侯,王兴是荆国公、郝摇旗是南安侯、冯启凤是新化伯……公侯伯一大帮子,但你要谁把这些封号都记住,却是一个也不能。再者,忠贞营这帮大顺军余部也好,摇黄十三家那些土寇也好,没多少真把明朝封号当回事的,平日里都是直呼姓名或称外号,都是大老粗出身,除了在文官面前,要不然哪个吃饱撑的叫你国公叫他侯爷的。

众人哄笑过后,刘体纯接着说道:“天子弃国出逃缅甸的消息,大伙已是都知道了,这个我也不多说了,下面要说的是唐王监国的事,这事关系可大,我和小老虎、袁宗第、郝摇旗他们做不了主,所以便将大伙一块召来,大家群思群策,看看咱们是响应这个唐王监国还是继续奉永历皇帝为正朔。”

说完,袁宗第起身对大伙道:“把大伙召集来应城其实也不是我和小老虎的意思,而是监军潘公公和洪部院的意思。现在天子弃国,朝廷下落不明,太平军提出唐王监国这么大事来,我们都是粗人,不知道个中厉害,所以我和小老虎想请潘公公和洪部院替咱们主持这场大会,大伙意下如何?”

“理该如此!”

袁宗第意让太监潘公公和洪部院来主持大会,按道理,堂内都是大老粗,最看不上的就是太监和文官,可是袁宗第把意思一说,众人竟是没一个反对的,反而齐声叫好。之所以如此,却是那潘公公和洪部院非一般阉人和文官可言,而是二位真正的英雄。

潘应龙原是永历内廷的司礼秉笔太监,去年清军大举进入西南,晋王有意派人去川中联络十三家,好从后面牵制清军,潘应龙闻听此消息后便向永历自请出使川中。永历大喜之下便命潘应龙为忠贞营监军太监,让他秘密前往川中。

潘应龙到川中时,正值大学士文安之组织的第一次攻打重庆之役失败,就在文安之泄气之时,潘应龙却是打起精神前往各家联络,途中吃了不少苦头,终是凭着一腔忠君之心说动了十三家再次组织兵马攻打重庆。虽说二攻重庆因为二谭叛变功亏一侧,但此间过程潘应龙的表现各家头领都是看在眼里,均是佩服不已,对这个没胡子的潘公公没的说。

那洪部院却是说的以兵部右侍郎衔头总督川楚的部院大臣洪育鳌。当年郝摇旗受隆武朝廷招抚后由道州入境,结果一路不改流寇习性,对地方极尽剽掠。时任知州的洪育鳌气的单人匹马来到他军中,对他道:“士兵跟贼众的区别在于畏朝廷法律,受知县节制,不犯百姓;南安侯现在如果要纵掠如以前,则仍如贼人一般,为何要受我朝招抚,去做你的贼人不是更好!”

这话当时就让郝摇旗手下一帮军官大怒,人人对洪育鳌怒目而视。郝摇旗却被洪育鳌这话说得感慨不已,当下就颁了军令严禁掳掠,其后更是亲自送洪育鳌出营十里。顺军余部改编为忠贞营后,隆武帝命廷议监军人选,结果各方角力,一时难以选出。隆武帝便帝心独断,升洪育鳌右佥都御史,令兼诸镇,出驻湖南。后来何腾蛟兵败,云南、贵州也为孙可望大西军所破,忠贞营无处落脚,洪育鳌便率他们退入西山,在夔东这一带屯田自守,这一守便是十年。

永历帝被孙可望接到贵州安隆后,洪育鳌上疏言十三家都很忠诚没有二心,今楚、蜀虽失,但十三家兵马独扼险据冲,观衅而动。朝廷若有征行,可以兵应。永历见了这道奏疏便加洪育鳌为总督兵部右侍郎,令其镇抚楚地,后受督师阁部文安之节制。

可以说,打忠贞营成立那天起,洪育鳌便和在场的诸家头领结下深缘,不论形势如何艰难,洪育鳌都没有想过弃官逃走或是就此降清,而是始终坚持。夔东最困难的时候,洪育鳌更是以部院大臣身份如老农般下田耕作,为的就是能够自己种点粮食,从而能将他那份粮食省给士兵们。如此一位心系天下,心系百姓,心系普通士卒的文官,堂内诸头领又哪一个敢说不佩服,不尊敬。因此袁宗第一说要请潘公公和洪部院来给弟兄们主持,众头领都是轰然说好。

潘应龙和洪育鳌就在后衙,他们没有主动要说主持这场大会,因为他们担心现在永历皇帝弃国出逃,来会的诸位头领对大明肯定失去信心,加上他们大半本就是明朝眼中的流贼土寇,若见他二人来主持大会,怕是会有不满,弄得不好就会一拍两散,故而这才双双留在后衙不来与会。

袁宗第和李来亨代表诸家头领来请,潘应龙和洪育鳌都是愣住,片刻对视一眼,也不客套什么,一前一后便往前衙走去。来到堂中,见到这满堂的首领,二人心中很是感慨,然而心下俱是有些困惑,大明皇帝弃国出逃,天下军民没了主心骨,怎的这满堂首领们却没一个面有戚色,心有痛楚的。

他二人却是有点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了,身为永历内廷中人和朝廷中人,潘应龙和洪育鳌对永历帝弃国自然感到悲伤、绝望,可堂内这百多号首领却都是造反起家,对明朝根本没有多少敬意。哪怕李来亨、袁宗第他们对永历朝廷也没多少敬重,之所以接受明朝招抚,目的只是为了抗击满清,这和当年孙可望、李定国他们选择联明抗清是一个性质。真要叫他们对永历皇帝有什么忠诚之心,也是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