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的

厅中突静,兰陵王脸上那一刻血色全无。

孙思邈说的声音虽轻,可斛律琴心听了,耳边却如同响起个炸雷。

高澄爱的是兰京?那个厨子?那个最终带北天师道高手刺杀高澄,掀开齐国灭道惨剧的兰京?

斛律琴心脑海瞬间一片混乱,不知许久,这才渐渐清晰。

她以前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思绪一到这里,就忍不住抗拒忽略,可事实再明显不过。

当初孙思邈叙说高澄遇刺的经过时,已隐晦地提及到这点,而斛律明月那时的反应,也说明其中大有问题。

斛律琴心当然还记得,孙思邈提及兰京时说,兰京是南梁兰钦之子,厨艺了得,因此得高澄喜欢,留在高澄身边。

斛律琴心还记得,当时斛律明月突然反问一句:“因为厨艺?”

那时候斛律琴心不知义父反问的含意,可这时候再回忆起来,事情再清晰不过。

寇祭司早知道事实,因此那时候才有讥讽的神情。斛律明月就因为知道这个事实,将东柏堂变成将军府的时候,才铲除了后花园的所有菊花。

斛律琴心又记起,孙思邈提及当初刺杀之况时,特意提及高澄回转东柏堂时,只命兰京留在身边。

高澄就算再喜欢兰京的厨艺,也不用让一个厨子总陪在身边。

那时候斛律琴心也有困惑,但终究没有深想,她只是厌恶想下去。

现在事情已经很了然,高澄爱的是兰京,因此留兰京一直在身边,那高澄也爱冼夫人吗?斛律琴心一阵心悸,她无法确定答案。

但无论如何,冼夫人定是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这才向高澄摊牌,因此导致和高澄分裂?

可兰京呢?兰京究竟是否爱高澄?

或许失去的东西总让人值得珍惜,冼夫人离去后,高澄异常想念冼夫人,这才导致兰京的不满?

爱有时候会变得异常甜蜜,但有时候,也会变得可怕非常!

兰京就因为在这点上不满,最后带北天师道高手杀了高澄,而最终激起齐国灭道的惨案?

她说兰陵王爱上孙思邈时,半认真半激愤,本来更宁愿相信兰陵王是如她一样,想要挣脱枷锁,却嫉妒她能跳脱。

可现在,她也难知兰陵王的真正用意。

斛律琴心越想越心惊,只等孙思邈解释……

孙思邈却只是简单道:“在一些人眼中,这或许并没什么,可冼夫人却无法忍受这个事实,因此离开了令尊。但冼夫人显然放不下你,想将你带到岭南。”

顿了片刻,孙思邈涩然道:“可令尊不许,令尊只想用你来留住冼夫人,或许他一直也在爱着冼夫人。”

爱难言,爱艰难,有时候很多人做的事情,已难说是否为爱。

兰陵王嘴角抽搐,似笑非笑,想哭却又未哭。

“后来冼夫人推迟任族长一事,给令尊时间考虑,可不想令尊遇刺身亡,刺客和兰京有关。”孙思邈说到这里,神色感慨,“当年谁是谁非的问题,其实多说无益,但我到这里,一定要说几点。第一……冼夫人还是对令尊颇为深爱,当年在令尊遇害后,立即过江查询令尊被刺一事的真相。”

说及这里,心中微动,孙思邈突然想到,当初冼夫人在找我之前,已将一切恩怨用书信说得明白,也说怀疑宇文护刺杀的高澄,可以冼夫人的明睿,她真没考虑到是文宣帝下的手?

轻轻叹息,又想,或许冼夫人早想到这层,可兰陵王一直在齐国,她为了儿子,不能说出这一层罢了。到今日,对冼夫人来说,文宣帝已死,执着恩怨已无必要,她只是想让儿子离开这浑水。

“冼夫人在关中遇到我,而且救了我,十三年后,我因此做了她的信使。”

孙思邈望着兰陵王道:“当年令尊身死,冼夫人就想带你回转岭南,可斛律将军不许。”

兰陵王一挑眉头,有分肃杀。

“我义父不许?”斛律琴心不解,“为什么?”

“据冼夫人所言,文襄帝还是气恼冼夫人的离去,因此交代斛律将军,冼夫人若想再见儿子,必须留在齐国。”

斛律琴心蹙眉道:“这未免有些太不通情理。”

孙思邈眼中似藏着什么,却只是轻轻点点头:“将军恐怕也觉得不近人情,因此对冼夫人说,文襄帝有令,兰陵王必须留在齐国,往昔的一切恩怨,等兰陵王成人后,自行决断。”

轻轻舒口气,孙思邈望定兰陵王道:“如今到了兰陵王你自行判断的时候了。”

斛律琴心略有紧张,心绪百转,一时间也无法知道兰陵王如何决断。

兰陵王沉默良久,嘴角突然有了分哂笑:“我一直设想千百种缘由,可却从未想到是这种结果。”

缓缓站起来,面对那屏风,望着那上画的险峰大河。

险峰虽险,终可攀越,大河虽宽,亦可渡过,可人渡不过的往往是心中那隐痛情结。

“先生方才说过,高家有种病?”兰陵王背对孙思邈道。

孙思邈犹豫道:“这是冼夫人的猜测,我曾见过贵国天子,也曾和兰陵王相处,但未有定论。”

“原来喜欢一人,也是种病。”兰陵王自顾自地说。

斛律琴心一颤,不知兰陵王所言何意,望向了孙思邈。

孙思邈保持沉默。

“家母执意让先生带我去岭南,一方面是因为先生神通广大,一方面是否也考虑过,无论如今的齐国天子,亦或是我,那种连先生都无法明白的病,迟早会发作?”

兰陵王背负的双手绞在一起,指节都开始发白。

斛律琴心忍不住地心惊,这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所在。

实际上,自文宣帝开始,高家的疯病就开始有了征兆,而高家诸子中,可说无一善终。

难道说这种厄运,真的会落在高纬和高长恭的身上?

可喜欢一个人,难道真的也是病?斛律琴心无法分辨。

孙思邈沉默许久,这才点头道:“是。”

兰陵王身躯微震,又道:“因此家母希望能和先生联手,看能否医治我的病?”

“可能。”孙思邈缓缓道。

“我若不去呢,先生就不会帮我医治?”兰陵王身躯僵硬。

孙思邈摇摇头:“只要有人让我医治,我定会出手。我学医多年,本为解救病人疾苦为第一要义。”

斛律琴心再望孙思邈时,眼中已现出自豪之意,她没信错孙思邈,她亦没看错孙思邈。

兰陵王衣袂无风自动……

孙思邈望着他扭曲的十指,缓缓又道:“可直到如今,我真的看不出你有任何毛病。”

斛律琴心一怔,兰陵王双手突紧,又缓缓地松开。

有风冷,可孙思邈眼中却有分温暖,无论谁听到他的话,都不会怀疑他的心意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