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别情(第4/5页)

长叹口气,斛律明月眼中少了凌厉,带分诚意:“因此老夫才会找你来。”

见孙思邈沉默,斛律明月负手望天道:“这些年来,老夫一直都想达成一个目的,将天下道士斩草除根的。”

孙思邈叹道:“道者为道,大道生生不息,如何截断?”

“不错。”斛律明月神色终现疲惫,“老夫灭道多年,才发现所做之事无疑抽刀断水,如今李八百虽死,王远知、葛聪被老夫拿下,但焉知几年后,是否又会出现什么王八百、李远知呢?”

“因此将军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斛律明月转望孙思邈,缓缓道,“老夫想让你统领四道八门,重立齐国道统。”

“齐国?”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

“不错,是齐国。”斛律明月凝声道,“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红日高升,却移到树后,院中阴冷依旧。

孙思邈沉默许久:“将军可否给我考虑的时间?”

斛律明月眼中光芒一现,立即道:“可以!只要你答应老夫此事,无论什么条件,老夫都会为你做到。”又强调了一句,“无论什么条件。”

他很少一句话说两遍的,特意强调这点时,眼中似乎藏着什么。

孙思邈并没有太激动的反应,沉吟片刻:“既然如此,我想先见见王远知和葛聪!”

一过金水桥,就是邺城的深牢大狱——天字狱。

孙思邈立在牢房前,神色多少有分唏嘘——他没想过自己会重到这里,只是数月前,他是阶下囚,如今看起来,他倒更像是座上宾。

仍旧是土卫带路,为孙思邈亲自开了第一重牢门,一等孙思邈入内,土卫立即锁上牢门,只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才会开启牢门。

孙思邈并不介意,缓步向牢房内走去。

牢狱森森,幽幽不见天日,牢狱最里的两间铁牢都燃着灯。

孙思邈缓步走进牢房,缓缓停下来,望着卧在牢笼中的王远知,叹了口气。

王远知已非仙风道骨,看起来憔悴不堪,倒在干草上,身着重铐,竟是奄奄一息。

葛聪和王远知分处不同牢笼,也是一身铁索束缚,本一直盘膝闭目,听到叹息声,身躯一震,睁开双眸。见是孙思邈,葛聪满是讶然,冲到牢笼门前,嗄声道:“你是来救我们的?”

他神色热切,满是期待,见孙思邈不语,忍不住又道:“孙先生,你……”

“他现在能这么安然地进来,当然已和斛律明月一路,你省省力气吧。”王远知一旁突然开口。

葛聪只感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半晌才道:“原来出卖我们的人,就是你!”

孙思邈无奈笑笑,转望王远知道:“王兄莫非也是这么认为?”

“李八百一直没有信过孙思邈,也绝不会将我们刺杀的计划告诉孙思邈。”王远知艰难坐起,缓缓道,“出卖我们的人绝不会是孙思邈!”

葛聪微愕,许久才道:“那你来是做什么?”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道,“莫非你是来充当斛律明月的说客,想让我们投降?”

他说到这里,脸色数变,隐有几分期待。他虽是天师六姓,但骨子里面更像是商人,这次来到邺城,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不想身陷囹圄,自然不想就此毙命。

孙思邈沉默片刻,才道:“斛律将军的确有这个意思。”

王远知冷哼一声,葛聪却是喜上眉梢,压低声音道:“孙先生,条件好商量。”

孙思邈看了他半晌:“但我还未决定是否来说服你们。”

“为什么?”葛聪失色道。

孙思邈笑笑,转向王远知道:“因为我有几个关键的问题,一直没有想通,特请王道长释疑。”

王远知脸色灰败,叹口气道:“你既然已和斛律明月一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第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就是王道长为何来邺城行刺兰陵王。”孙思邈目光一闪。

王远知冷漠道:“你笑我不自量力吗?”

孙思邈摇摇头,缓缓道:“我不明白王道长就算刺杀了兰陵王,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王远知放声大笑,声音激荡牢笼内外,“你不知道?”

见孙思邈沉默,王远知霍然站起,挣扎到了牢笼前,一把抓住栏杆,盯着孙思邈道:“我若成行,齐国必败,陈国可趁势北伐,一统天下。到时候茅山宗定将传道大江南北,而我王远知……”

顿了片刻,双眸红赤,王远知一字字道:“……必将成为古往今来道教第一人。”

“然后呢?”孙思邈平静道。

“然后?”王远知反倒一怔,“然后什么?”

“你成为道教第一人又能如何?”孙思邈淡淡道,“想寇谦之的北天师道,睥睨一时,如今不也烟消云散,皆化尘土?天师门下,更是分崩离析,反成天下祸患?”

王远知眼露迷惘,一时间大汗淋漓。

茅山宗扩张一时,享誉江南,王远知身为宗主,自然功不可没。虽有李八百陷害,但他自信踌躇,料敌先机,入陈宫化解危机后一心进取,只想再击败斛律明月,帮陈主一统天下,奠定茅山宗不世之基,却从未想到过其他。

孙思邈目光益发地清澈,缓缓道:“更何况你这次就算刺杀成行,也未见得会如寇谦之般。”

“你说谎!”王远知断喝,转瞬冷笑道,“历来成王败寇,如今我陷囹圄,你置身事外,自然怎么说都行了。”

孙思邈叹口气道:“五色使人目盲,驰骋败猎,使人心发狂。权欲之下,不想王道长也是一叶障目,迷失了方向。”

见王远知呼吸粗重,孙思邈沉声道:“想寇谦之时,得北魏天子绝对信任,才能建北天师大道,但道政合一,利益冲突,自引发矛盾重重。如今陈顼猜忌心重,虽看似信你,但你若声势浩大,声誉超过他这个天子,他怎能不防?”

王远知嘴唇喏喏,终于没说什么。

“你以行刺手段获利,必失之此事。陈顼狐疑,知你刺杀了兰陵王,又怎么能信你不会将同样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孙思邈叹道:“陈顼若疑,你等必有裂隙,到时候不要说什么北伐一统,恐怕茅山宗转瞬之间,就要覆灭在你行刺一事之上。”

王远知大汗淋漓,叫道:“你现在当然说什么都可,日后之事,谁能定知?”

孙思邈道:“日后之事,谁都不能定知。但天地有律,道有循环,张角、寇谦之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王道长借鉴?”

略作沉吟,孙思邈诚恳道:“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道长本修炼大道之人,对这些当烂熟在胸,但被权欲所碍,一起争锋之念,忘记道法自然,已入歧途。王道长这次,可真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