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久,国民党政府财政部出台了《伪中央储蓄银行钞票收换办法》,将法币与伪中储券的兑换率定为1:200,全国一片哗然。

“看报啦,看报啦,法币换伪钞一块顶二百块,政府空前大掠夺,百姓的日子没法儿过了啊,看报,看报……”报童大声吆喝着拐进琉璃厂,逛街的人们立即争相购买,不一会儿就有人捶胸顿足:“完啦,这下儿完啦……”还有的人破口大骂:“什么他妈的狗屁政府,纯粹是流氓!”反应快的拔腿就跑:“快回去买粮食,要涨价啦……”街上一片混乱。

报童卖到慧远阁的门口,陈正科从铺子里出来买了一份,他看着看着,眼前一黑,歪在了台阶上。钱席才赶紧奔出来,使劲掐他的人中:“掌柜的,掌柜的您怎么啦?掌柜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把陈正科抬了进去。

这一强盗掠夺式的收换办法致使百姓资产大幅贬值,此后不久,仅北平就有数千家商户因此而破产、倒闭。

张幼林有日子没到荣宝斋去了,那天,他闲来无事,从鸟市回来,顺便到铺子里逛一圈。来到琉璃厂,只见街上一片萧条,很多家铺子都没开门,再往前走,发现慧远阁的伙计们正在往马车上装东西,钱席才扶着陈正科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张幼林诧异地走过去:“陈掌柜的,您这是?”

陈正科有些失态:“1比200啊,这不是明抢吗?好不容易剩下的这点儿家底儿一下子愣就打了水漂儿啦,这叫什么狗屁政府?简直就是明抢豪夺,强盗啊,就是一帮强盗!”

“您别急,先稳稳,再想办法。”张幼林安慰着。

“大东家,我比不得您的荣宝斋,我现在是没钱、没货、没权,什么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办法?您行啊,政府里有人通风报信儿,我是什么?今儿个就是给政府磕响头也救不了慧远阁,我他妈真想……”

钱席才打断了他:“掌柜的,您上车吧,再不走,债主来了就麻烦啦。”

陈正科上了马车:“走吧,走吧,走了清净,一了百了……”

张幼林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钱席才把慧远阁的大门锁上,叹着气:“唉,完啦!”

王仁山隔着窗户看到了张幼林,他招呼伙计们排成两队,站好了等着东家。

张幼林迈进门槛,觉得挺新鲜:“哟,今儿怎么了?”

王仁山高声喊道:“鞠躬——”

伙计们和王仁山一起给张幼林鞠躬。

张幼林倾尽所有,帮助王仁山在法币兑换前将资金全部用于储货,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荣宝斋的损失,王仁山怀着感激之情和伙计们表达对东家的敬意。

纸里包不住火,张乃光的办公桌上展开着两幅一模一样的《西陵圣母帖》,他大发雷霆:“娘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魏东训皱着眉头:“到底是谁在骗您呢?”

张乃光又看了看:“奶奶的,老子看着都他妈一样!”

“荣宝斋的宋怀仁要拿字画儿保命,他要是敢拿假的糊弄您,这不是找死吗?”

张乃光想了想:“不是宋怀仁,那就是天津的贺锦堂,反正跑不出这俩人去。”

“宋怀仁那天跟我提过,《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是他们东家祖传的宝贝,哪是真哪是假,张先生应该最明白,您请他鉴定不就得了?”魏东训提出了建议。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张乃光有些犹豫,“《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张家的宝贝,要是请张幼林来鉴定,他会不会夺我之爱呀?”

“局长放心,以张先生的人品,绝不会另有他想。”

“那就好,你去安排吧。”

几天之后,魏东训到荣宝斋去接张幼林,王仁山乘机提起结账的事,魏东训很不以为然:“王经理,你荣宝斋把市政府各部门的文房用品都包了,可着全北平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南纸铺有荣宝斋做的生意大,司法局的这点儿欠款还致于追得这么紧?”

“魏先生,您不知道,跟政府来往的买卖全是赊账,现在的票子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毛,账再不收回来恐怕就成一堆废纸了,我求您了,魏先生,回去跟张局长说说,起码儿也得把去年的欠账清了。”他冲魏东训连连拱手,“拜托,拜托了!”

魏东训看了一眼张幼林:“您也别光指着我,干吗放着现成的东家不用?局长正好请张先生帮忙,何不顺便催催账?”

王仁山苦笑着:“这种事儿请东家出面儿不大合适,还是劳您大驾吧,得,我这儿给您行礼了。”

魏东训赶紧扶住王仁山:“别,王经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呢,也别让您为难,一会儿跟局长提提,不过,提归提,成不成我也没谱儿。”

张幼林开口了:“仁山,没什么磨不开的,我去说,咱也别净打肿脸充胖子,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就是孔圣人,今儿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魏东训接过话说:“您肯出面儿,这事儿就好办了,得,王经理,我们走了。”

到张乃光的办公室,张乃光热情地从里间迎出来:“哎哟,大东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局长,咱再不见面儿,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喽。”张幼林深情严肃。

张乃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讲?您老这是来的哪一出啊?”

“荣宝斋要是倒闭了,我就得跳楼了,哪儿还有什么东家?”

张乃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您是跟谁赌气吧?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镇着琉璃厂半条街,哪儿能说倒就倒啊。”

“刚才王经理还在催欠款呢。”魏东训适时地插上一句。

“就这点儿事儿啊?张先生,对不住,对不住!魏秘书,你通知财务部,这两天就把欠款划过去。张先生,小事一桩,您放心当您的东家,有我在,就是前门楼子倒了,荣宝斋也不能倒。”张乃光豪气冲天。

张幼林作揖:“那我替王经理谢谢了,您老兄一句话的事儿,王经理愣是憋了仨月没敢提,权重如山啊。”

张乃光笑着:“这点儿事儿都把您给惊动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要说面子大,还得说您,一个电话,得,我就得坐在司法局的沙发上听您调遣。”

“不敢当,您别怪罪,今天请您来是公事儿私事儿都有,这公事儿还就得在这儿说。”

“不管公、私,有事儿您直说,哎,看您这喜兴劲儿,准是又得着什么宝贝了吧?”

“还真让您说中了,我淘换到了怀素的《西陵圣母帖》,他妈的,一下儿来了两幅,我这点儿道行您知道,不辨真伪,今儿得诸您给掌掌眼。”

“《西陵圣母帖》?不可能。”张幼林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