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乌恒与鲜卑(一)

受到薄世鼓励后,张未央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然后,他就被薄世送到了使团里,成了这支将在风雪季节,跋涉将近两千里,穿越荒原与动土,抵达乌恒部族所在的乌恒山的汉室使团中的一员。

使团主要由来自三部分的人组成。

第一,就是新化城主薄徐坚率领的包括张未央自己在内的汉室官吏和士卒,总共由十七人。

第二,是濊人部族里找来的猎手和向导以及他们所养的猎犬,大概有个十几人,据说都曾经有过在雪地中生存月余的经验。

第三,则是要跟随使团回转自己部落的乌恒人。

这些乌恒人的人数就比较少了,总共只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少年。

那少年的地位应该比较高,以张未央所见,剩余四人,在平时都是围着那少年,颇为恭敬。

另外,比较奇怪的一点是,这些乌恒人跟张未央见过和听说过的夷狄都不同。

尤其是他们所留的发型,更是奇特。

他们并不像野濊部族里的野人那样,将头发织成一条条小辫子。

而是,将整个脑袋前面的头发全部剃光,只在中国,只有犯罪的罪犯,才会被官府处以这样的刑罚,以示惩戒。

但这样的发型,在乌恒人这里,却似乎是传统。

还有,这些乌恒人的脚边,时刻都蹲着一只大犬。

这种犬只,似乎是跟狼杂交后培育出来的,体型和个头都比濊人的犬只大了许多。

最大的一只,甚至站立起来,差不多有一人高,看上去极为凶猛。

这些犬只的耳朵上,似乎都系一条草绳,草绳上染了点五颜六色的颜料,也不知道有何用途。

刚刚开始的时候,张未央还是拘谨的,只是默默的在正使主薄徐坚的指使下,帮着将干粮、火石以及夜晚所盖的毛毯整理起来,搬上雪橇车。

但,等到使团出发后,在路上,张未央因为走在靠外的一面,跟那些乌恒人的距离不远,所以,渐渐的就跟他们有了些熟络,甚至能用濊人语言,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慢慢的,张未央也知道了这些乌恒人的名字,同时也知道了些趣闻。

那个少年,名为:野力之,反正发音是这么发的,是乌恒一位大人的儿子,这次跟随使团来汉地长见识的。

而在乌恒族内,部族中的高级贵族,都是以大人自居的,低级贵族则都是小帅。

大人与大人,小帅与小帅之间,地位是平等的。

假如出现争执,那么他们之间就以拳头来说话。

两个大人或者小帅,光着膀子,打上一架,谁赢谁就说的对。

这让张未央听了啧啧称奇。

顺其自然的,张未央也向这些乌恒人讲了一下他的故乡邯郸和他听说的汉室神京长安的一些常识。

当然,这少不得要夸张一下。

譬如,邯郸城的规模和常住人口,就被张未央嘴皮子一碰,起码夸大了三倍。

乌恒人更是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一来二去,张未央倒是跟这些夷狄交上了朋友,拉上了关系,尤其是,休息的时候,张未央请这些乌恒人喝了两口小酒后,对方立刻就将张未央视为兄弟了。

那位名为“野力之”的少年郎,更是用着半生不熟的濊人语言,拍着胸膛对张未央许诺:“等到了赤山,俺一定请你吃俺们乌恒人的烤鱼,现在这个季节,恰好是俺们族里冬捕开始的时机,冬天神湖里的鱼,特别好吃!”

一边说,野力之就露出思念的神情。

他的年纪最多也就十四五岁,没有什么心机,单纯的很。

但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张未央立刻就将这个情况暗暗记了下来。

在将来,这些情报都会整理成档案,送往长安,出现在天子案前。

聊了一会后,张未央就看着野力之身边一直蹲着的那只大犬,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给这些犬类在耳朵上系上草绳?”

野力之听了,脸色有些悲伤,他看着张未央,道:“这些大狗,是我们乌恒人的引路犬!”

“引路犬?”张未央有些不解。

“是啊,假如我死了,那它就会驮着我的衣服和毛发,回到神山赤山,然后,部族的大人们就会知道,野力之的灵魂回来了,他们会用火烧掉我的衣服和毛发,让这只大狗,带着我的灵魂,去跟祖先和神明团聚!”野力之有些感伤的解释:“这些草绳,就是我们乌恒人死后,灵魂回归祖先和神明怀抱的凭信,每一根草绳,都有萨满祭司在神明面前祝福过……去年,我们部落回来了三百多只引路犬……”

“三百多只引路犬?”张未央一时间没把弯转过来。

“是啊,一只引路犬就是一个人,只见犬,不见人,就是主人已经死在外面了……”野力之的语气越发的萧瑟起来。

但张未央听了,心里却是无所谓。

一年才死三百多人?

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吧?

但张未央哪里知道,在乌恒族中,能养一只引路犬的人,都是部族里的精英。

奴隶和普通的牧民是即无资格也没那个余力去养一只这样的大犬的。

通常普通的牧民去世,他们都是统一一个时间段,由萨满派出一只老去的犬,驮着几十甚至上百人的衣物和生前的毛发,一起焚烧。

这还是当年部族年景好。

因此,在整个乌恒的所有部族里,全部加起来,能养引路犬的,可能也就不到两千人。

一下子死了三百,等于死去了七分之一的精英。

这样的损失,放在任何一个族群内,都是伤筋动骨,甚至可能会造成族群的灭亡。

但乌恒人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被匈奴强征去作战的人。

他们是死在为匈奴冲锋陷阵的路上,用他们自己的命给乌恒的族人一条活命的路。

他们的死,让今年族内新生的婴儿,多活下来了一千多个。

站在部族维系和存续的角度来说,他们死得其所。

然而,这个看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匈奴人要保证,它是草原和世界的霸主,能随意决定和支配草原上的部族的生死存亡。

而现在,匈奴人的霸主地位,开始动摇了。

来自东方的汉朝,强势崛起。

去年,匈奴单于甚至不得不杀了乌恒的邻居,鲜卑部族的首领,取其脑袋,安抚汉朝,就是证明。

不然,以匈奴人的霸道,它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实力弱于他的力量面前低头。

于是,乌恒人通过自己邻居的悲剧,知道了,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只是,这东边的汉朝,乌恒人从未跟他们打过交道,并不清楚,汉朝人究竟是吃人的老虎还是和善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