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近卫军的谢幕,1980~1987

国外干涉行动的定额已经用光了。

——安德罗波夫,1980年秋

20世纪80年代初超级大国的对抗,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疯狂的军备竞赛,情报人员在世界各地的暗战,还有激烈的心理战,这就跟斯大林统治后期如出一辙。里根政府也像杜鲁门及艾森豪威尔政府在20世纪50年代初那样,想要逼退苏维埃帝国。西方有人预言,接下来将是个危险的十年:“只要其领导人认为帝国的完整受到威胁,苏联就会不惜发动核战争。”

本章的重点是,在对抗日益加剧时的克里姆林宫的行为。在勃列日涅夫统治的最后岁月和接下来在尤里·安德罗波夫和康斯坦丁·契尔年科(Konstantin Chernenko)领导下的两年过渡期,苏联的政治经济基础开始恶化。包括中情局那些人在内的西方分析家,都觉察到了苏联糟糕的经济状况以及苏联对中欧控制力的动摇,但他们想象不到形势实际上有多糟。1980年和1981年波兰的团结工会运动以及华约其他国家在经济和财政上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日益严重的依赖性,极大地削弱了斯大林建立的“帝国”。克里姆林宫的统治者缺乏阻止苏联式微的政治意志与谋略。从1981年至1985年,克里姆林宫的领导层从来没有考虑过准备与西方最后摊牌之类的事情。

波兰:柱石崩裂

1980年8月,格但斯克(Gdansk)工人的罢工酿成了波兰共产主义政权的危机。团结工会大获成功,尤其是这个看上去闹哄哄的民主运动所显示出的惊人的效率与协调性,让克里姆林宫的统治者及其顾问怀疑有“看不见的手”——也许是受过良好训练、由外国资助的“地下组织”,在领导这场革命。在苏联人看来,更糟糕的是,这些“反社会主义势力”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巨大支持。克格勃报告说,在团结工会、波兰天主教、梵蒂冈以及美国的波兰流亡组织之间存在着联系。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和教皇约翰·保罗二世(Pope John Paul Ⅱ)被认为是波兰事态发展的最危险的煽动者。

波兰革命在政治与意识形态上对苏联自身的边境地区产生了溢出效应。1981年,克格勃报告说,受波兰工人运动的影响,在波罗的海沿岸的几个共和国,特别是拉脱维亚的工厂,发生了大规模罢工。1981年春,克格勃的尤里·安德罗波夫告诉政治局,“波兰的事态发展正在影响我国西部各省,尤其是白俄罗斯的局势”。苏联当局在与波兰接壤的边境地区落下了一道新的“铁幕”,终止了旅游观光、学生计划以及与这个“兄弟”国家的文化交流。波兰期刊的订阅被取消,波兰的无线电广播也受到干扰。

在苏联和世界各地,许多人都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克里姆林宫接下来对团结工会运动的应对措施。莫斯科中央委员会的一些对外政策专家与华盛顿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员,都在担心会出现那种人们所熟悉的前景:像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那样入侵波兰。不过,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并不愿意那样做。虽已年老昏聩,这位越来越孤独易怒的总书记却也不想同意再次采取军事行动,尤其是针对波兰人。

勃列日涅夫决定避免对波兰采取干涉行动,这在当时只有很少人知道。总书记实际上也并不在克里姆林宫,而是隐居在自己的国家别墅。由于他不在,安全事务就交给了安德罗波夫、乌斯季诺夫和葛罗米柯这“三驾马车”。米哈伊尔·苏斯洛夫也扮演了一个显要的角色,负责政治局处理波兰危机的特别委员会。在这些人当中,国防部部长德米特里·乌斯季诺夫要求出兵干涉的理由最为充分:必须确保波兰成为驻德苏军与苏联之间的重要纽带。失去波兰,华约也就毫无意义;实际上,华约总部就设在波兰城市莱格尼察(Legnice)附近。以华约联合武装力量总司令维克托·库利科夫(Viktor Kulikov)元帅为首的乌斯季诺夫的下属们,几次提出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波兰。

克格勃主席尤里·安德罗波夫是政治局决策圈的关键人物。他以前曾力主苏联入侵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阿富汗。但是在1980年秋,安德罗波夫对自己的一位亲信下属说:“国外干涉行动的定额已经用光了。”把自己当作勃列日涅夫的当然继承人的安德罗波夫明白,如果再进行武装干涉,那将是他生涯中灾难性的一着。在苏联干涉阿富汗之后,欧洲缓和的形势已是命悬一线,如果再入侵波兰,就会让它一命呜呼,甚至还会使整个的赫尔辛基谈判进程功亏一篑,那可是20世纪70年代苏联国务活动的最大成就。

就连苏斯洛夫也认为,把社会中的一些民主人士吸收进波共政府,要比动用苏联军队更为可取。但这并不等于克里姆林宫在波兰问题上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政治局开始倾向于“毕苏斯基方案”,也就是一种带有民族主义与军国主义性质的独裁体制,类似于20世纪20年代约瑟夫·毕苏斯基(Jozef Pilsudski)建立的政权。“共产主义的毕苏斯基”的候选人,有波兰第一书记斯坦尼斯瓦夫·卡尼亚(Stanyslaw Kania)和波兰武装力量司令沃依切赫·雅鲁泽尔斯基(Wojciech Jaruzelski)将军。1980年12月,勃列日涅夫按照预定的计划告诉卡尼亚:“如果发现有人要推翻你们,”他说,“我们就插手。”整个会晤就是用苏联干涉的可能性来吓唬卡尼亚,让他对团结工会采取严厉措施。但是这位波共领导人缺少实施这一拟议中的打击所需的勇气与决心。苏联宣传部门的一位高级官员列昂尼德·扎米亚金(Leonid Zamyatin)从华沙回来时的印象是,这位波共领导人已经成了一个在酒精中寻求慰藉的极度神经质的人。因此,那种逼迫波兰领导层采取行动的方式,会使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认为:苏联即将入侵。而在会晤的同时,华约军队在波兰境内及边境附近的地区恰好又在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这就更让人深信不疑——这与克里姆林宫决定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前苏军的动作一模一样。

12年前施压的对象是亚历山大·杜布切克,现在轮到卡尼亚了。1981年3月,卡尼亚和雅鲁泽尔斯基再次来到莫斯科,而乌斯季诺夫把这位波共领导人训得像小学童一样。“卡尼亚同志,”他嚷道,“我们的耐心耗光了!在波兰我们有的是可以信赖的人。我们最后再给你两周时间,去恢复波兰的秩序!”在波兰代表团离开莫斯科后不久,华约军队和克格勃就开始对波兰大肆恫吓,包括连续三周的大规模军事演习。不过,乌斯季诺夫的威胁是在虚张声势,因为克里姆林宫的各位领导人此时并没有考虑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