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迷的反抗(第2/3页)

但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也许是为了呼应校园反战的气氛,在中场休息时间表演的大专乐队抛弃了军乐,开始演奏摇滚乐曲。七十年代末期,职业比赛现场开始播放摇滚音乐,《时代周刊》把这样的转变归因于美国企业的CEO们开始对摇滚乐产生兴趣,他们可是球团的赞助人:“美国企业丢掉呆板的形象,开始在广告中加入反主流的元素。”[49]既然如此,让摇滚乐融入运动赛事便是弹指之间的事了。但这样的创新倘若遭到球迷的反对,就做不长久。越来越多球迷成为摇滚乐迷,演唱会的举办地点又往往是体育场。所以他们对于乖乖当个观众、好好坐着看球,会感到有点不耐。如果摇滚乐可以出现在广告、电梯音乐、婚礼中,为什么不能在大型比赛上播放?

尽管摇滚乐和美国体育的起源大不同,这两者很快就像棒球和啤酒一样不可分了。1994年,评论员甚至聊起运动和摇滚乐的结合:“这两种产业的区隔渐渐模糊了,感觉只是大型娱乐产业的一体两面。”[50]运动场经理现在会聘请十来个音乐专家,由他们挑选比赛进行时的曲目,唱片公司也把职业运动场当成电台一样的音乐大卖场。[51]

这股潮流发展迄今,若有个盲人走进比赛现场,大概会分不出它与摇滚演唱会哪里不同。中场休息、好球重播、球员上下场、比赛结束庆祝胜利,这些时刻都会配上摇滚乐。但不是所有摇滚歌曲都适合,运动场上有专属的摇滚派别——运动摇滚(Jock Rock),几首耳熟能详的曲子,像是雪橇姐妹(Sister Sledge)的《我们都是一家人》(We Are Family)、巴哈人(Baha Men)的《谁把狗放出来》(Who Let the Dogs Out),都是通过运动赛事才变得流行起来。唱片公司也制作了运动摇滚精选集,专门收录一些振奋人心的歌曲,例如皇后合唱团的《我们将震撼你》(We Will Rock You)和村民(Village People)的《YMCA》。运动场上播放的曲目比较多元,包括山塔那、阿姆、冲撞乐队、红辣椒乐队的歌曲。2006年的超级碗,场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播滚石乐队的歌,球迷拿着手电筒、摇摆身体,就跟在摇滚演唱会上没两样。

据我所知,从票房到球员表现,没人研究过摇滚乐对运动的影响。球员多半会抱怨那些噪音,可想而知,直逼摇滚演唱会的分贝数对球员的表现益处不大。[52]但对球迷来说,球场上摇滚音乐的效果和在演唱会里差不多:一听到就站起来跳舞。无疑,球场管理者会小心不让气氛过“嗨”,所以只在特定的时间如中场休息时播放音乐。虽然如此,和五万人一起在看台上跳舞,这种感觉可是非常迷人呢!有位球迷描述洋基球场上的即兴跳舞活动:“第五局中场休息时,工作人员出来整理场地时,突然一起做出YMCA的嘴型,还跳起舞来,全球场上的观众马上加入一起做动作。”[53]一位评论员写道,球赛现场一放加里·格利特(Gary Glitter)的名曲《摇滚乐第二部》(Rock and Roll Part2),歌迷就会跟着旋律回应:“嘿!”“我第一次在丹佛看到这个场面,当时匹兹堡钢人(Steelers)作客对上丹佛野马(Broncos)。丹佛人是我见过最死忠的球迷,毫不夸张,他们撼动了整个哩高球场(Mile High Stadium)。他们一跳起来,大叫‘嘿!’,气势直冲落几山,球场看台都摇晃了起来。”[54]摇滚乐加强运动场上的派对气氛,人人情绪激昂,放下自我,更加勇于尝试夸张的扮装、脸部彩绘以及全场一致的加油动作。几十年前,大约二十世纪中期,美国的运动赛事还非常规矩,可以说是男子汉的集会,现场洋溢着军乐以及其他军事展演。摇滚乐意外地闯入了这个领域,开创出狄俄尼索斯式的欢乐。

美国人后来便习惯在比赛会场跳舞,与此同时,全球的足球文化也在改变。众人乐于把运动赛事当成庆典活动,而不管此举会有什么影响。有个美国记者在1994年观察到:

有些美国球迷喜欢在赛前开派对,有些人是在赛后,还有人赛前赛后都要庆祝一番。巴西人和荷兰人说:别让比赛中断开心的派对……每四年一度的世界杯,球迷觉得自己就是球赛的一部分,就算自己国家的球队没来也没关系。看看那五个穿着绿色和金色服装的男人,还有那个扮成香蕉的。他们来自东京,花了四千美元飞来巴西观看比赛。[55]

对足球迷而言,各国球队较劲之时,民族主义是最强大的力量。但有些球迷超越民族,每一队都支持。2002年世界杯英格兰对丹麦的比赛中,全场有一半观众是日本人,尽管日本在准决赛上可能会遇上英国,但他们还是穿着红白衫支持英格兰。[56]当然多数的球迷对母国队伍都非常忠心,也很关心球赛本身的细节。但运动赛事的内涵似乎不断被掏空。上万球迷一起唱歌、跳舞、呼喊,场面多么壮观,情绪多么高昂,球赛本身的光芒都被盖过去了。

运动赛事变成嘉年华,看来是球迷的胜利,他们打破传统观众的定位,化被动为主动,把比赛变成派对。不过,显然他们是另一群球迷。过去球迷一开始要创造的,是更好的观赛环境与纯粹的运动赛事。劳动阶级的球迷负担不起旅费出国看比赛,但美国本地的球赛门票却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涨价,这一切要感谢崭新的运动场和球员飙高的年薪。1996年,有位运动社会学家提到:“美国曲棍球、足球、篮球比赛的门票直逼五十美元,去球场看比赛成为高消费活动。下阶层的人自然被排除在球场外,搞不好一般中产阶级也负担不起。”[57]在英国,全新的运动场只有座位,无站票,不仅门票变贵了,从前劳动阶级专属的看台区也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他们一起唱歌、拍手了。根据法露迪的说法:“劳动阶级完全被排除在运动界之外。有影响力的球迷都是有钱人跟企业家,他们付得起豪华包厢的钱,还能包下整季的座位(有些球场要价五千美元)。亲临现场看足球……就像买车一样,得付头期款。”[58]

球迷的族群结构变了,球赛的庆典气氛是否还会存在,仍有待观察。过去几年,最有钱的球迷已经以行动表明自己不喜欢球场上的嘉年华活动。这些大老板撤退到球场里专属的豪华包厢,边谈生意,边享受美食、鸡尾酒,顺便留意一下球赛打得如何。《美式生活》(American Way,美国飞机上流通的杂志)里头有一篇文章解释为何要区隔不同阶级的球迷:

某个CEO每年付一百万美元租下运动场里的豪华包厢,就是为了和新客户交际谈生意。他当然不会关心看台上那些拥挤的球迷。企业家最不想在私人空间里看到的,就是在脸上涂色、对裁判骂脏话的疯狂球迷。(讽刺的是,最忠心的球迷往往就是负担不起昂贵、奢侈包厢的那群人。)[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