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 日落(崩)(第3/4页)

因为乌云遮月,北风呼啸,视物艰难。

即便打头的侍卫举着风灯,也不过是照亮眼前一点。

如此艰难赶路,等到众人赶到丰台大营时,已经是丑初(凌晨一点)。

十三阿哥策马站在大营前,眯了眯眼睛,稍加思量,而后道:“先去正白旗……”

……

畅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倚在炕头坐着,手边的小几上,摆着青花小碗,里面是早已凉透的药汁。

他瞪着眼睛,使劲地望着地上的座钟,却是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来人……”他想要大声,但是发出的不过是“呃呃”的动静。还好值夜小太监机灵,听到动静,躬身上前,道:“皇上主子?”

康熙用了不少力气,抬起了胳膊,指着那窗下方桌上的座钟。

小太监顺着康熙的胳膊望去,将方桌的胆瓶、珊瑚桌屏都过了一遍,最后确定到座钟上,小心地回道:“皇上主子,卯初二刻(凌晨五点半)了。”

康熙直直地望向那座钟,似是不敢相信。

这小太监是魏珠的徒孙常青,也是个机灵的。见康熙如此,他就掂掂地退身到窗前,抱了那座钟到炕边,双手高举着,送到康熙眼前。

这么近的距离,即便康熙老眼昏花,也看得清清楚楚,确是卯初。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红。

此时此刻,若是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那他就白当这六十多年皇帝。

他咽了口吐沫,润了润自己肿着几乎不能发声的喉咙,慢慢地问道:“都哪些阿哥……在园中……”

常青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应该是问,哪个阿哥不在园中吧?皇帝都病了,没有差事的阿哥,自然都要侍疾。

“除了四阿哥、五阿哥与十二阿哥外,其他皇子阿哥都在园中。”常青斟酌着,回道。

直到此时,康熙才明白十三阿哥为何要阻挠自己做其他安排。

皇子阿哥都在畅春园,隆科多所在步军都统衙门与巡捕营不是吃素的。他们既筹划至此,畅春园驻军中,肯定也有不忠之人。

要是事情拖延下去,最需防备的就不是四阿哥,而是隆科多。

若是他再“不甘”下去,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危矣。

在这之前,康熙原以想了好几个法子,叫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兄弟反目。帝王的骄傲,使得他容不下背叛,即便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也不能容忍。

然后,此刻,他的心情也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信错了人,将京畿三分之一的人马交到隆科多手中。

隆科多背后,可是被称为“佟半朝”,一门两公的佟家。

他既野心不小,为贪擎天拥立之功,背弃了自己几十年的信任;难保不会丧心病狂,再生出其他什么心思。

康熙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

清晨的清河大营,校场上传来兵丁操练的声音。

北风已歇,雪已住,天上碧蓝如洗,东方金轮初升,红光万丈。

寒冬时节能有这样的好天,使得操练的士兵心情也好些,大家喊号子的声音都亮堂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同往日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几个心细的参领,发现都统与副都统今儿都没露面。

不过,也没人多想,谁都晓得这几日新都统刚上任。

新上任的都统都是黄带子,平素在城里想来是享受惯了的,初到兵营早上起不来也是情有可原。都统不露面,副都统为了避上司锋芒,自然要避讳些。

他们却不知道,除了镶白旗都统这两日请假没有回营外,其他几位都统、副都统,都在镶黄旗都统的官署中。

说是官署,不过是镶黄旗西北处的五间营房。

八旗编制,每旗设都统一,副都统二。

这清河大营营地,总计当有三位都统,六位副都统。

然而,此刻,在十三阿哥面前,只有两位都统与三位副都统,另外三位副都统,早已变成尸体,扶尸在地。

他们的死,并非“师出无名”,而是背负着“勾结内臣,用心叵测”的罪名被斩杀。

其他人,则是“奉命”留守清河大营,以待“皇命”……

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一昼夜。

直到十三日丑正(凌晨两点)才有内侍来大营传旨,着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畅春园见驾。

这一昼夜,十二阿哥一句话都没有同十三阿哥说。

那晚,他是在被窝中,被十三阿哥与魏珠叫起的。

就在他迷迷糊糊间,手中被塞了钢刀,而后在十三阿哥的“助力”下,斩杀了镶黄旗的副都统。

这个副都统出身满洲权贵,早年在御前做侍卫,向来为康熙所倚重,称得上是帝王心腹。

十二阿哥当时还懵懂,真以为十三阿哥是“奉旨”行事。等到过后,发现十三阿哥已经掌控清河大营,他才反应情形不对。

可是连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他犯下如此祸事,就算到御前,也摘不干净。

他小心翼翼这些年,生怕背负半点是非,实不明白为何平素看着与人为善的十三阿哥竟这般算计自己。

不知道十三阿哥是不是觉得理亏,也是一路缄默,没有主动说什么。

等他们兄弟两个到清溪书屋时,这边已是灯火通明。不止三阿哥、七阿哥等人都在,连几个小阿哥也都在。除了皇子阿哥之外,等着候见的唯一的外人,就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少一时,就有内侍出来传旨,传众人觐见。

因康熙所在内室地方有限,所以只有几位大阿哥与隆科多被传至御榻前,十六阿哥以下的小阿哥,则是跪在帘外。

康熙侧过脸来,视线直直地落在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虽俯身在地,似乎也察觉到康熙的视线。他的身子一僵,没有抬头,只是将脖子压得更低,将额头磕到金砖上。

康熙长吁了口气,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他的视线移开,在每个皇子阿哥身上扫过。这都是他的儿子,他曾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曾厌恶诅咒过的儿子。

三阿哥的发辫乌黑,看来是染了头发。前些年,他曾进贡过染剂,康熙没有用。只希望他像爱惜自己头发那样,爱惜自己的羽毛,安安分分的做个宗室亲王。

七阿哥的身子佝偻着,同三阿哥相比,他反而是显老的厉害。这个儿子,打小就忧思过重,二十出头就有白发。都说无欲则刚,他因身体残疾,母族不显,注定与龙椅无缘,本当过得自在些。但是身为皇子,又有那么多强悍的兄弟,使得他不得不竭思苦想、步步为营,只为自保。

九阿哥性子太阴柔,行事又太偏激。康熙对这个儿子,是又恨又爱,恨的是他没有正形,没有皇子阿哥的稳重与上进;爱的是他天性自然不作伪,从不掩饰自己的贪鄙之心,是皇家少有的直性之人。只是他是皇父,能忍下这样一个儿子;那个人,是能忍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