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央与地方二元权力之格局(第2/3页)

5.满汉官员在政权结构中的比例发生重大变化。清前、中期,满人官员在政权结构中占着绝对的优势。经过太平天国战争之后,手握军政大权的地方督抚,汉人越来越多,满人越来越少,与太平天国之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全国总督缺额共有10名,巡抚缺额共有15名。到同治三年(1864年),全国10名总督,汉人已经占有8名,满人只剩下了2名;全国15名巡抚,已经完全为汉人所据有。据资料表明,从咸丰十一年(1861年)到光绪十六年(1890年),全国44名总督中,汉人占34个;同一时期,挑选来担任巡抚的117人中,汉人占了104个。[3]这说明,自太平天国运动发生以来,汉人已经在国家政权结构的数量中占了绝对的多数,满洲贵族在地方政权中占绝对优势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对于这种情况,清朝统治者并不甘心,他们留恋过去,伺机要恢复自己在地方上失去的权力和地位,这就为以后政局的稳定埋下了祸根。曾国藩的心腹幕僚赵烈文就曾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作出了如下判断:“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4]后来的历史发展事实表明,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湘军集团在扑灭太平天国以后,虽然没有公开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但是,太平天国以后督抚专权的局面已经形成。相当部分的地方政权重新组建,军事色彩也非常浓厚。而且,随着官僚阶层内部的分化和清政府对外的无能,这种督抚专权、内轻外重的局面不仅没有削弱,反有不断增长的趋势。曾国藩死后,湘军及其后继者淮军集团,已经控制了许多地方的督抚大权,大批汉族地方官僚担任地方督抚,集军、政、财、外交诸权于一身,声势显赫,一时无比。外重内轻之实渐已形成。不仅如此,伴随着其后的洋务运动,地方督抚权力的增长超过了中央各部权力的增长速度。

由于中央政府对变局的暗昧与对新事物的保守态度,洋务运动的硕果基本上全开在地方:咸丰十一年(1861年),曾国藩成立安庆军械所;同治四年(1865年),李鸿章在上海创办江南制造局、在南京创立金陵机器局;同治五年(1866年),左宗棠在福州创办福州船政局;同治十一年(1872年),李鸿章在上海创办轮船招商局;光绪四年(1878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开平矿务局;光绪六年(1880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同年,左宗棠在兰州设立机器织布局;光绪八年(1882年),李鸿章在上海设立机器织布局;光绪十六年(1890年),张之洞建立汉阳铁厂,创办湖北枪炮厂;光绪十九年(1893年)至光绪二十年(1894年),张之洞在湖北武昌设立纺纱、织布、缫丝、制麻四局。洋务运动扩大了地方的经济和军事势力,使地方督抚在军事、财政、工业等方面有了更大的自主权。新的经济增长的因素,不仅使地方督抚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地位时得到了好处,而且也成为他们形成实力的经济基础。因此,各地为了“确保利权”,纷纷发展和加强管理这些新的经济企业,而这种趋势则自然地调整着旧的地方行政的管理机构,从而构成了地方对清政府中央集权的更大反力冲击。洋务运动不仅没有使清中央政府收回散落在地方的权力,相反,地方在经济军事实力上更加有了独立的保证,这是清政府最初决策时所始料不及的。

经过洋务运动,省一级财政已经形成。这一时期,各省自立收支科目,自定收支标准,经理大量的地方收支,并且纷纷设立自己的财政、税收、金融机构,从而形成了中央与地方的两级财政体系。官办新式企业盈利,往往成为省级财政机关独占的特殊财源。在此基础上最终形成了清朝灭亡前各省大体独立的地方财政。此类地方财政,独立于国家财政之外,不向户部负责,不承担中央下达的财政指令,就本省所出以谋本省所入。地方占有独立的财源,自行征收、管理和支用税款,以供地方各项经费开支。这个变化结束了秦朝以来国家财政高度集权中央的格局,中央与地方的财赋权力分配开始步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形成了近代财政管理模式。

在洋务运动的过程中,财政大权进一步落入地方督抚手中,户部、度支部经理的财政,远远不及各省。有人说:“整个北京政府之收入,不及海军衙门及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两个衙门收入之多。”此语并非无稽之谈。藩、运、粮、关等库被督抚控制后,户部本来还有几项直接收入,也陆续被各省所侵夺。清末户部的直接收入,“只有北京崇文门税关及各省所运之粮米,其余则全恃各省每年所解之京饷。”[5]这样,在镇压太平天国过程中开始瓦解的中央集权财政体制,经过洋务运动的一番巩固,便再也无法恢复了。清政府曾多次采取措施,试图恢复祖宗旧制,收回朝廷利权,均无结果,其原因即在于此。

外重内轻政治局面发展的结果,必然带来地方独立的趋向以及同朝廷的分庭抗礼。光绪七年(1881年)有人就指出:“近年以来,疆臣建议,每每立见施行。间有廷臣条奏饬部核定之件,部臣每以情形难以遥度,仍请交督抚酌议,而督抚则积习相沿,动以窒碍难行,空言搪塞。”[6]尤其是淮系集团领袖李鸿章开府北洋,20余年来,用人筹款,一切便宜行事,“广设局所,大兴洋务,天津一隅,遂成藩府专制之局,而朝廷不敢诘也”[7]的状况,更是对以后的政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随后,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人分别控制直隶总督、两江总督、湖广总督大权达十数年之久,并左右清廷的内政外交,成为清政府最为倚重的地方实力派。到光绪末年,朝廷一兵、一卒、一饷、一糈,都不得不仰求于督、抚。“而为督、抚者,又都各专其兵,各私其财,唯知自固疆圉,而不知有国家。故康有为至以当时十八行省,比于十八小国。”[8]“督抚一喜怒而百城皆风靡;督抚一去留而属吏半更新”[9]的局面,使中央“什么事都办不成,外务部正式许诺过的事,各省竟断然拒绝照办……外省反对朝廷似乎日渐激烈。前途如何谁能逆料”?[10]


[1]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第20卷,第24页。

[2] 薛福成:《庸庵笔记》卷2,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8页。

[3] 〔美〕拉尔夫·尔·鲍威尔著,陈泽宪、陈霞飞译:《1895—1912年中国军事力量的兴起》,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译稿,第一辑,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