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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说道:“向大人,您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如今是刑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您办过的案子,谁敢翻过来?”

向秉道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叹道:“知错即改,这才是我的为人呀!我难道以势压人了?”

高士奇说:“向大人的人品官品,世所景仰,不会有人非议。只是朱启家的案子如今再审,不但对您不利,后面几任府尹都难辞其咎啊!我想就连皇上脸上也不好过。”

向秉道低头想了老半日,问道:“士奇有何高见?”

高士奇长叹道:“事情已经到了皇上那里,我还能有什么高见?涉案疑犯俞子易,虽是我的同乡故旧,我却不敢有半丝包庇。我只觉着陈廷敬用心有些险恶。国朝的大臣们都是贪官庸官,只有他陈廷敬是包拯、海瑞!”

向秉道摇着头,不再说话。高士奇陪着向秉道叹息半日,也摇着头告辞了。

高士奇出了向府,坐上轿子,便吩咐回家去。长随问道:“老爷,您不是说还要去顺天府吗?”

高士奇笑道:“老爷我改主意了,不去了。我琢磨呀,顺天府尹袁用才会上门来找我的。等他上门来吧。”

高士奇回到石磨儿胡同,人未进门,高大满迎了出来,说:“老爷,顺天府尹袁用才来府上拜见您,已等候多时了。”高士奇点点头,只回头望望长随。随从也点头笑笑,暗自佩服高士奇料事如神。

高士奇进了客堂,忙朝袁用才拱手赔礼,信口胡编道:“皇上夜里召我进宫,不知袁大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袁用才来不及客套,着急地说:“高大人,您的同乡好友俞子易犯案了,您可知道?”

高士奇故作惊诧:“啊?他犯了什么案?”

袁用才便把俞子易杀人被邝小毛告发的事说了,高士奇惊得说不出话来。

袁用才道:“俞子易口口声声说高大人可以替他作证,我只好登门打扰。”

高士奇甚是痛心的样子,说:“我高士奇蒙皇上恩宠,但知报效朝廷,绝无半点私心。俞子易是我的同乡、朋友,但他犯了王法,请袁大人千万不要姑息。别说是我的朋友犯法,哪怕我的家人和我自己犯法,您也要依法办事啊!”

袁用才支吾半日,说:“袁某问案,好像听说俞子易杀人案,同高大人您住的这宅院有些干系。”

高士奇道:“我最近也风闻这房子是俞子易强占百姓的,再卖给了我。袁大人请放心,哪怕牵涉到我高某本人,您也不要有任何顾忌!俞子易杀人案就请袁大人严审严办!”

袁用才听了这话,千斤石头落了地:“高大人高风亮节,袁某敬佩!好,我就不打搅了!”

第二日,袁用才升堂问案,一阵棍棒下去,俞子易只得认了罪。他想反正有高士奇替他出头,何不先少吃些棍棒再说?没想到他刚在供词上画了押,邝小毛又当堂指控,说他顺治十八年害死了朱启的儿子朱达福。俞子易这下蒙了,知道自己的脑袋必定搬家。

向秉道并不知道俞子易早被顺天府拿了,早早儿就吩咐下面去寻人,一边请来陈廷敬商量案情。向秉道本来很敬重陈廷敬,可昨夜听了高士奇那番话,心里有些不快,便对陈廷敬说:“陈大人,就算我被属下蒙蔽,别人也长着眼睛呀!您可不能怀疑朝廷所有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啊!”

陈廷敬忙拱手道歉:“万望向大人谅解!我俩还是先切磋一下案情,择日再开堂审案吧。”

向秉道摇头道:“老夫办事一贯雷厉风行,我早已传人去了,即刻就可升堂!”

这时,刑部主事匆匆赶来,神色有些紧张:“向大人、陈大人,俞子易犯杀人大罪,已被顺天府抓起来了!案子已经审结!”

主事说罢,便把顺天府审案卷宗呈给向秉道。向秉道接过卷宗,匆匆翻看着。陈廷敬在旁问道:“被杀的何许人也?”

向秉道把卷宗递给陈廷敬,说:“正是状告俞子易的朱启!”

陈廷敬啊了一声,脸色白了。他猜想朱启之死必定同俞子易有关,说不定就牵涉到高士奇。但他手里无据无凭,哪敢胡乱猜测?只连声叹息,摇头喊天:“天啦,是我害了朱启!若不是我接了他的状子,他不会有杀身之祸!”

向秉道也是摇头道:“没想到俞子易真是个谋财害命的恶人啊!陈大人,我真的失察了!此案不必你我再审,速速上奏皇上吧!”

陈廷敬肚子里有话说不出,只好答应上奏皇上。

皇上当日午后就召见了向秉道和陈廷敬,袁用才同高士奇也被叫了去。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三人请罪不已,陈廷敬却低头不语。皇上一一宽慰,并不责怪谁。高士奇仍是请罪,说他实在不知俞子易那宅院来路不明,贪图便宜把它买下了,愿将那宅院入官。

袁用才却说:“启奏皇上,俞子易先后杀害朱启父子是事实,但朱达福欠下俞子易六千两银子也是事实。俞子易杀人以性命相抵,朱家欠债以宅院相抵。于法于情,理应如此。因此说,高士奇从俞子易手上买下房子,并没有犯上哪一条。”

皇上听了,觉着袁用才言之有理。

事情莫名其妙弄成这样,陈廷敬大惑不解。他硬着头皮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俞子易杀人案事出蹊跷,应该重审!”

袁用才忙跪下上奏:“启奏皇上,俞子易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在,原告也已被杀,陈廷敬他节外生枝!”

皇上阴沉着脸:“陈廷敬!朕刚才看到各位臣工都有悔罪之意,只有你一干二净!你真的是圣人吗?你要朕把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和几任顺天府尹都治了罪你才心安吗?”

陈廷敬叩头谢罪:“回皇上,臣绝无此等用心!”

皇上说:“朕时常告诫你们,居官以安静为要。息事宁人,天下太平!不要遇事便闹得鸡飞狗跳!”

大臣们通通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皇上望着高士奇,很是慈祥:“你那宅院,还是你的,不要再说。不过,你那宅院只怕有些凶气,朕想着便觉不安。朕平日临时有事,召你也不方便。西安门内有个院子,你搬进来住吧!”

听得皇上赐给高士奇宅子,几位大臣不由得暗自惊异。高士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会儿才跪地而拜:“皇上,大臣赐居禁城,自古未有先例,士奇手无寸功,不敢受此恩宠!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摇摇头说道:“士奇,你供奉内廷多年,辛勤劳苦,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推辞。民间有句话,家搬三次穷。朕再赐你表里缎十匹、银五百两,作为搬家之用。你就速速搬进来吧。”

高士奇感激得痛哭流涕:“臣虽肝脑涂地,当牛作马都不足以报效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