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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悄悄儿跟着那个黑影,原来那人进了城,去了巡抚衙门。衙门前灯笼通亮,照见那人原是驿丞向保。

陈廷敬听说了向保跟踪的事,心想等到明儿他如仍假装不知道驿站里住着钦差,就真不寻常了。又想这向保只是个无品无级的驿丞,竟然直接听命于巡抚大人,太不可思议了。

大顺还在说王继文要人家替自己写字的事,道:“老爷您可真沉得住气,知道大观楼上的字不是王大人写的,还直夸他的字写得好。”

刘景、马明莫名其妙,听珍儿说了,才知道大观楼上的字其实是阚祯兆写的。刘景便说:“如此说,王继文真是个小人。”

陈廷敬摇头道:“仅凭这一点,便可想见王继文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但我此行目的,不是查他字写得怎么样,而是看他仓库里的银子是否短少。”

第二日,陈廷敬身着官服,出了驿站门口。向保慌张追了出来,跪在陈廷敬面前道:“小的不知道大人是官差,冒犯之处,万望恕罪!”

陈廷敬说:“你不知道我是官差,哪来的罪过?起来吧。”

向保仍是跪着,不敢起来。

珍儿说:“这位是钦差陈大人。从今日起,谁也不准进入钦差大人房间。里面片纸点墨,都是要紧的东西,你可要小心啰!”

向保叩头道:“小的派人成日守着,蚊子也不让飞进去!”

珍儿说:“丢了东西,只管问你!”

向保叩头如捣蒜,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陈廷敬径直去了藩库,王继文早已领着官员们候着了。王继文上前拜道:“下官未到驿馆迎接,望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笑道:“繁文缛节,不必拘泥。”

王继文说:“藩库里的银子,下官只有看守之责,收支全由朝廷掌握。陈大人,您请!”

王继文领着陈廷敬进了藩库,但见里面装银锭的箱子堆积如山。王继文说:“账上一百三十万两库银全在这里。下官已安排好库兵,可一一过秤,请陈大人派人监督就是。”

陈廷敬笑道:“我管过钱法,一万两银子堆起来该有多少,心中大致有谱,也不一定一一过秤。”

王继文一听,千斤石头落地,忙道:“听凭钦差大人安排。”

陈廷敬忽然停下脚步,说:“把这堆银子打开看看吧。”

王继文命人抬来箱子,道:“请钦差大人过目。”

陈廷敬拿起一块银锭,看看底部,一个“云”字。陈廷敬放下银锭,并不说话。王继文望望陈廷敬眼色,吩咐库兵继续开箱。陈廷敬又拿起一个银锭,仍见底部有个“云”字。打开十来箱后,陈廷敬见银锭底部竟是一个“福”字;再打开一箱,银锭底部是个“和”字。

王继文脸上开始冒汗,不敢多话,只低头站着。陈廷敬道:“制台大人,这可不是官银呀?”

王继文马上跪了下来,道:“下官有事相瞒,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见王继文这般模样,实在想给他在下属面前留点面子,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制台大人有话说。”

藩库里只有他俩了,陈廷敬请王继文起来说话。王继文爬起来,拱手谢过,说:“下官有罪,事出有因。云南被吴三桂蹂躏几十年,早已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继文见百姓实在困苦,冒着背逆朝廷之大罪,私自把库银借给商家做生意,利息分文不取,只待他们赚了钱,便还上本钱。还算老天有眼,三年过去了,商家们都赚了钱,刚把本钱如数还上。银子尚未来得及重新翻铸,打上官银字号。不曾想,钦差突然来到,下官未能把事做周全。”

陈廷敬不太相信事情真有如此凑巧,便问道:“所有商家都把银子还上了吗?”

王继文说:“回钦差大人,都还上了。”

陈廷敬越发疑心了。生意场上有发财的,有亏本的,哪有家家都赚钱的?他一时又抓不住把柄,便说:“继文一心爱民,朝廷的银子也没什么损失,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王继文又跪下来说:“虽然如此,也是朝廷不允许的,下官仍是有罪!”

陈廷敬说:“你写道折子,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自会在皇上面前替您说话的。”

王继文支吾着,不知如何答话。

陈廷敬问:“继文有难处吗?”

王继文道:“既然朝廷银子丝毫无损,可否请钦差大人替我遮掩!继文当万分感谢!”

陈廷敬摇头道:“兄弟纵有成全之意,却也不敢欺君呀!”

王继文长跪不起,言辞凄切:“下官实在是爱民有心,救民无方,不然哪会出此下策!钦差大人可去问问云南百姓,我王继文是否是个坏官!”

陈廷敬不能让王继文就这么跪着,便说:“继文请起,这件事容我再想想,今日不说了。”

出了藩库,陈廷敬同王继文别过,仍回驿馆去。一路走着,刘景说:“难道王继文真是王青天?”

马明道:“我们辛苦地跑到云南一趟,居然查出个清官!”

陈廷敬掀开车帘,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查案的目的,不是要查出贪官。真能查出清官,这才真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珍儿道:“可我看王继文不像清官。”

陈廷敬说:“如果真像王继文自己所说,他所作所为虽然有违朝廷制度,却也实在是为云南百姓做了件好事。”

说话间已到盐行街。大顺道:“可你们瞧瞧,店铺门是开着,却冷冷清清,哪像做生意发大财的样子?”

陈廷敬吩咐下车,道:“刘景、马明,你们二位走访几户商家,问问巡抚衙门向他们借银子的事儿。”

刘景说:“好吧,老爷您先回去歇息吧。”

马明道:“大顺,昆明也许暗藏杀机,你得寸步不离老爷!”

大顺笑道:“您二位放心,我跟着老爷几十年了,从来还没有过闪失哩!”

珍儿啥也不说,只拍拍腰间的剑。

陈廷敬笑道:“我没事的。大顺你也不能跟我闲着,你去趟阚祯兆乡下庄上,请他来驿馆叙话。”

杨文启却赶在大顺之前就到了阚家庄上,找到阚祯兆说:“藩库之事差点儿被陈廷敬看破,幸好制台大人急中生智,敷衍过去了。”

阚祯兆不冷不热,道:“陈大人是那么好敷衍的人?”

杨文启说:“抚台大人就怕陈廷敬来找您,吩咐我专此登门,同阚公商讨对策。”

阚祯兆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杨文启笑笑,喝了半日茶,说:“阚公,您家望达性子刚烈,在狱中多次都要寻死,我吩咐狱卒日夜看守,不得出任何差池。”

阚祯兆拍了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