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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岁的杰克・罗根,当警察已经差不多四分之一个世纪了。在这种三班倒不分昼夜的体制下干了这么久,搅扰了无数街坊四邻。不过,他常常跟自己的妻子说,当警察的本来就是这个命,得罪邻里更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十一月二日星期二的九点半,他走进自己在苏格兰场的办公室。照理说,他完全可以不用来的。才在穆斯威尔山[100]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审讯一个爱尔兰帮派的成员,他完全有资格去睡上几个小时。但是,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处理掉一些内部事务。

刚在桌前坐稳,门就敲响了。他的副手,费格思・格兰特探员走了进来。格兰特是一位驻印陆军上校的小儿子,先后就读于温彻斯特公学和亨顿警察学院,可谓能给警队带来变革的新鲜血液之一。况且,他跟罗根相处得一直很不错。

罗根抬手不让他说话:“费格思,我签两份文件,喝杯咖啡,可就打算回去睡觉啦。昨天晚上真是折腾坏了。”

“我明白,长官。”格兰特说,“不过伯明翰市警察局那边送过来一份不太寻常的报告。我估计你可能会感兴趣。”

“你是说我个人会感兴趣,还是爱尔兰科都会感兴趣?”

“都会。”

“好吧,”罗根把椅子向后一推,掏出漏了洞的皮革烟叶袋子填好烟斗,“我实在没心情自己读,还是你讲讲吧。”

“长官,你听说过一个叫加瓦尔德的人吗?”

罗根的动作一滞,“你是说本・加瓦尔德吗?这家伙兴风作浪好几年了。整个英格兰中部地区他是一霸。”

“他今天早上死了。死因是枪伤引起的坏疽。送到医院太晚了。”

罗根划着一根火柴:“倒是有不少人会觉得这是几年来最大的好消息。但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右膝盖中了一枪,一个爱尔兰人干的。”

罗根盯着他,说道:“那还真有点儿意思了。这是爱尔兰共和军处理背信弃义者的标准手法。”左手里的火柴烧尽了,灼到了他的手指。他连忙甩掉,嘴上骂了一句,又道,“这人叫什么?这个爱尔兰人?”

“叫墨菲,长官。”

“是个典型的爱尔兰名字。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一些。”格兰特说,“加瓦尔德有个弟弟,正因为他的死在那儿哭天抢地呢。他要这位墨菲朋友一命偿一命。”

罗根点了点头:“那我们得看看能不能让他对我们有所求了。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的?”

格兰特给他逐一讲了,听完罗根皱眉道:“一辆军用卡车、一辆吉普,还有军绿色的油漆?他要这些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也许是想去偷袭军营吧,长官,想去搞点儿武器来。”

罗根站起身,走到窗边:“不对,我觉得不一定。说服力还不够。眼下他们也并不太活跃啊,要想搞这种动作,他们的能量还不够,这你清楚。”他又踱回桌前,“我们已经给英格兰这边的爱尔兰共和军来了一下要命的;爱尔兰那边呢,德・华里拉已经把他们的大部分人都给扔到卡拉平原上关起来了。”他摇着头说,“在这种境地下搞这种行动,没道理啊。加瓦尔德的弟弟怎么说?”

“他觉得墨菲似乎在组织一起针对军人后勤服务社库存的抢劫。你听说过这类的事情吧?打扮成军人,搞辆军车开进去。”

“开出来的时候就多了五万英镑的苏格兰威士忌还有烟是吧。有人干过这种事儿了。”罗根说。

“那么说来,墨菲也是个想跟风作案的家伙喽?长官,你是这么觉得吗?”

“如果没有朝着膝盖的一枪,倒还说得过去。但这种手法是典型的爱尔兰共和军。不对,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费格思,我想这事儿应该没那么简单。”

“好吧,长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罗根一边思索,一边踱到窗前。窗外已是一片秋光,雾气自泰晤士河弥漫过来,四散在屋檐周围;枫树的枝叶上沥沥地坠下雨滴。

他转身说:“有一点,我可不想让伯明翰那边的人把这事儿给搞砸了。由你本人接手吧。去车库要一辆车,今天就到那儿去。这些文件你都带着,照片啊什么的。所有能够掌握的爱尔兰共和军成员的资料。也许加瓦尔德能替我们指认出这个人来。”

“如果他不行呢,长官?”

“那我们就针对这个案子开始讯问了。所有常规渠道都动起来。都柏林方面的政治保安处也是,自从去年共和军的人把奥布莱恩警长枪杀了之后,他们就更对这些人恨之入骨了。自己人遇到这种事儿,谁都会尤其难过的。”

“没错,长官。”格兰特说,“那我这就动身。”

晚上八点,身在盖世太保总部的卡尔・施泰因纳将军刚刚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用完了送来的晚餐。餐食有鸡腿、油炸土豆条、拌色拉,还有半瓶冰镇雷司令葡萄酒,全都投了他的胃口。真是不可思议。而且餐后送上来的,是真正的天然咖啡。

自从那个让人悚然心惊的晚上,他被电刑摧残得不省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身下垫着的是干净的床单。那个叫罗斯曼的王八蛋和他手下的打手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叫蔡德勒的一级突击队大队长,虽然身为党卫军,却是个极为体面的人物。是个绅士。

蔡德勒连声表示歉意,说他们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有人恶意透露出了假消息,党卫军全国领袖阁下要求对此彻查。一旦抓到责任人,毫无疑问必会施以雷霆手段。同时,他还对将军阁下竟会被拘押这一事实表示不胜惶恐,但是这件事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个说法。相信他能对此状况表示理解。

施泰因纳的确相当理解。一直以来他们手里掌握的情况,全都是捕风捉影,并无一丝实据。尽管罗斯曼用尽各种手段,他始终不曾吐出半个字。看来,有人要对这种局面负责了。现在他们不停对他嘘寒问暖,以确保他获释的时候一切完好。瘀肿已经基本消退了。他看上去不错,只是眼睛上还有一圈青。他们甚至还给了他一套新的制服。

咖啡确实相当不错。他又倒上了一杯,突然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他身后的门开了,然后是一片死寂。他脖颈上的毛发悚然竖了起来。

他慢慢回转过身,卡尔・罗斯曼正站在门口。他戴着大沿帽,皮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嘴角叼着一根烟。两个一身制服的盖世太保在他身后,分站两旁。

“你好啊,将军阁下。”罗斯曼说,“你以为我们把你给忘了吗?”

此刻的施泰因纳肝胆俱裂。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你他妈的王八蛋!”他大吼,手中的咖啡杯向着罗斯曼的脸上掷去。